行热泪落在我手上,氲在掌心的伤口,疼得我皱了眉。
那是我第一次见爷爷哭。
我慌了,两只小手慌乱地在他粗糙脸庞上擦拭,即使伤口一次一次灼烧,我亦觉得无所谓。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刚擦净,两行泪又会流下来。就像我不明白,爷爷究竟为什么哭。
“爷爷...”
我只是小声唤着他,并没有问个彻底。因为我知道,即使我知道爷爷为什么流泪,我也无法替他分忧。
就好像绵伦所说,我可能,真的是个废物。
爷爷听了我唤,苦笑着冲我扯了扯嘴角,微仰面颊,试图阻断眼泪流下。这个方法我试过,没什么用,但我不愿意戳破他,只是继续一遍遍替他擦泪,然后努力伸开手臂环住他脖颈,就像他经常安慰一样。
我瞧见绵伦正鄙夷地瞪着我,不过此时我也无暇顾及他。
此时,王府的大门被叩响,一个穿的灰蒙蒙的小厮撂下扫把去开门,人未进,声先行。
“和亲王府听令!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那声音尖脆刺耳,就像是用石碴子划玻璃一般。我不愿意接近,甚至想要捂着耳朵跑开。可是爷爷却果断地抬袖蹭了蹭泪,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抱着我离那声音越来越近。
来到大门口,爷爷跪下身子的同时,将我放在一边。我也懂事,学着爷爷的模样,双膝着地,跪坐在爷爷伟岸身躯旁,好奇驱使我自上而下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他穿了双暗青色长皂靴,乌色长裤上精细地用褐色丝线绣了几朵祥云,蓝灰色宦服。我想看清楚,能发出如此尖细声音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可是那顶朱帽下的脸被一席明黄锦缎遮挡得严严实实。
未等我左右挪身想瞧个仔细,这人又突然开口,嗓音尖锐,把我吓了一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镶白旗汉军副都统永璧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今特授其镶黄旗蒙古都统,承袭和硕和亲王,赐亲王府邸、白银千量、锦缎百匹,钦哉!??”
“谢皇上隆恩。”
爷爷踌躇起身,双手接过那匹明黄锦缎。虽说是谢恩,但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欢喜神色,反而眉峦重叠,仿佛愁绪连绵不绝。
原来皇伯公将承袭和硕和亲王的名号指给了二伯父。我听阿玛说过,通常只有亲王薨逝,皇帝才能下旨世袭。如今爷爷还健在,这圣旨不知究竟所谓何意。
我不再好奇这个宦官的面貌了,反而开始担心,担心爷爷,担心阿玛,担心整个王府。
那宦官交叠于身前的手正微微翘着兰花指,细声细气地自语道,“恭喜老王爷,贺喜老王爷!如此大的喜事,二公子居然不在,真是可惜了。”
爷爷牵强地扯了扯嘴角,话语低沉颇显无力,“劳烦公公走一趟,待永璧回来,我转告他就是了。”
身后的绵伦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子,吓得我连忙往爷爷身上靠了靠,小手攥住他的裤腿。但绵伦并没有伺机报复的样子,而是轻蔑地瞧着爷爷的背影,闪着精光的眼眸里有藏不住的得意。
“不必转告了!”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吆喝,紧接着二伯父摇着扇子,恰逢其时出现在那宦官身侧。见其薄唇上挑,一身墨色衣袍,左右肩各有一只五爪金龙飞舞,中绣二龙戏珠,脖挂血玉朝珠,整个人容光焕发。
我认得那身衣服,那是亲王的朝服。在我更小一点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年除夕,爷爷入宫赴宴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么一身,只是爷爷的胸前常纹闲云野鹤,而不是二龙戏珠。
“呦,二公...”宦官机灵,话到嘴边又及时改口,既不显僭越,又于话里话外将二伯父捧到天上,“和亲王,您来了,奴才正念着您呢!”
二伯父点了点头,眼光爷爷手中的圣旨上稍作停留,“多谢公公,改日我定亲自进宫,向皇伯伯谢恩。”
“得,既然话儿带到了,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太监转身,还没走出几步,二伯父身侧的一小厮颇为事故地跟了上去,悄没声地递给那太监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两人装模做样地推搡了几下,最终这荷包还是被太监收入囊中。
我依旧拽着爷爷的裤脚,耳畔听了动静,连忙回过神,仰头见爷爷单手将圣旨递给二伯父。我看不清爷爷的表情,但我却留意到二伯父在接过圣旨时,有片刻的迟疑。
“阿玛,”二伯父开口,“我知道这和亲王的位置,您一直属意于六弟。儿臣也知道,论天资、论修为、论文武,儿臣皆比不上六弟...”
二伯父是在夸阿玛吗?我这样以为的,于是听得津津有味。后来爷爷告诉我,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只是六弟太重情意、优柔寡断,实则难当大任...况且...儿臣的额娘乃正二品副都统五什图之女,所以儿臣也算是出身高贵。”
高贵,又是这个字眼。
“你!”
“阿玛,这么多年了,难道您一点都不觉得当年做错了吗?若不是您硬要娶了和卓氏,您也不会同皇伯伯结怨!皇伯伯又怎会在您还在之时就将和亲王的位置袭于儿臣?...要儿臣说,您干脆休了那女人,以免惹来祸端。”
“永璧,”我没想到爷爷会如此冷静,他上前几步,与二伯父之间仅有一拳之隔,我抬眼瞧着他们,我仿佛看到他们眼中的锋芒,是那种水火不容的针锋相对。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爷爷缓缓开口,话语低沉如黑云压城,“觊觎你阿玛的女人,你也配。”
“阿玛,”二伯父霎时间乱了方寸,但又很快定睛,掩去了方才的闪躲,“您老糊涂了。”
“带上你的混小子,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再看见你。”话罢,爷爷蹲下身子,虽然冲我温笑,但我知道这笑容背后藏了无尽的苍凉,“昔瑶,待会儿想吃什么?”
“阿玛,”二伯父明显失了耐心,也不愿过多纠缠,抬手唤了绵伦到身侧,“听说您那儿还有五十万兵权...既然儿臣成了亲王,不知您何时将那驱使将领的令牌交予儿臣呐?”
爷爷将我抱在怀里,冲二伯父丢下一句话,“我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将令牌交给你,你甭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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