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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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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的经验、这间医院的设备,也可以进行手术而有余。但是心脏移植手术最大的问题是排斥现象。”

    陶启泉立即道:“可是已经有成功的例子。”

    那年长的医生转过头去,不出声。年轻的那个道:“陶先生所谓成功的例子,实在是不乐观的。在排斥现象未曾彻底解决之前,经过心脏移植手术的人,活下来的最短记录是两天,最长记录,也不超过两年。”

    陶启泉的面肉抽搐,神情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那年轻的医中看来本来是不敢向陶启泉讲到这一问题的,但是一有了开始,他也变得没有忌惮了,他又道:“就算有两年寿命,在这两年之中,还要不断进行抵制排斥的手术,而换心人本身,几乎不能进行任何活动,这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最好情形了。”

    陶启泉的口唇颤动着,想讲什么,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眼前的这种情景,实在是十分残忍的,面对着一个将死的人来讨论他的死亡时间!陶启泉已经算是一个神经十分坚强的人,所以他才能忍受,换了别人,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讨论。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只好道:“作最乐观的估计,两年也是好的。医学进步神速,在两年之后,可能会有新的技术出现。”

    陶启泉苦笑了一下,道:“卫,连你也用空头话来安慰我?”

    我忙说道:“我讲的不是空头话,事实上,除了接受换心手术以外,没有旁的方法,可以使你活下去。”

    在那一刹那间。陶启泉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极度的深刻的悲哀神情来,他下住哺哺地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只要我能活下去,不论要花多大代价——”

    他讲到这里,身子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我用力按住了他的肩,想使他镇定一些,但当然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仍是剧烈地发着抖,而且脸色又开始发青。

    医生连忙又给他呼吸氧气,在经过了两分钟之后,他才叹了一声,道:“卫,你可知道我今年才五十四岁,如果再有三十年——”

    我叹了一声,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情形和你一样。”

    那年长的医生道:“我看巴纳德医生明天就可以到,等到了再共同研究一下。”

    陶启泉像是一个小孩样,抓住了我的手,道:“我要活下去,我一直相信金钱能创造奇迹,我一直相信,真的一直相信。”

    我实在再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轻轻拍着他的手背。陶启泉望向医生,道:“给我注射镇静剂,我不想清醒,清醒,会想很多事,太痛苦了。”

    医生苦笑道:“真对不起,你心脏如今的情形极差,镇静剂会增加本来己不堪负荷的心脏的负担,所以——”

    陶启泉喃喃地道:“我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准也不会比我更痛苦了。不必等巴纳德医生,先去结我找一颗健全的心脏来。”

    我退到门口,打开门,向等在门口的那些人,传达了陶启泉的命令,门外传来轰然的答应声。我不知道这些人用什么方法去找,但他们有的是钱,应该可以找得到可供移植的心脏的。

    当我又回到病房中之际,我的心中,不禁十分踌躇。我来了,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无法离陶启泉而去,但如果我不走,陪他在这里,又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是离去,还是留下来呢?

    陶启泉显然看出了我的犹豫,他道:“卫,留下来陪陪我,老实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叫他们走吧,我要见他们,自然会通知他们的。”

    我又去传达了陶启泉的这个命令,来到病床的沙发上,坐下。医生和护士不断进出,我捡些轻松的话题来说着。到了午夜时分,陶启泉睡着了。

    两个医生仍然在当值,护士也保持着清醒,我十分困倦,歪在沙发上,朦胧地要睡过去,听到两个医生低声交谈,才又睁开眼来。一个医生看到我醒了,道:“卫先生,这件事,请你决定一下。”

    医生的神情很凝重,我还未及时问是什么事,他又道:“有一个人,自称是巴纳德医生的代表,坚决要求见陶先生,有重要的话要和陶先生说,是不是叫醒陶先生,还是等明天?”

    我看着陶启泉,他睡着,可是紧皱着眉,神情相当苦楚,既然是巴纳德医生派了代表来,我想他一定极其想见这位代表先生,因为他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位可以替他进行心脏移植的医生了。所以,我点了点头,道:“好,请他进来,我来叫醒他。”

    医生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略停了停,又转回身来,再摇了摇头,口唇掀动,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在这时候,我实在忍不注了,自从陶启泉病发起,这个问题已存在我心中很久了。我向医生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有话要问他,然后,向他走过去,来到了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医生,问你一个问题。”

    医生的神情有点悲哀,像是早已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问题一佯,他也压低了声音,道:“请问。”

    我再将声音压得低些,这可能是我自己根本不愿意问,也可能是我自己早已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之故。

    我道:“陶先生,他是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了?”

    医生苦涩地笑了一下,道:“这是明知故问了。”

    我的呼吸有点急促,语音干枯,道:“连巴纳德医生的换心手术也不能挽救他?”

    医生作了一个手势,我不知道他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是他那种无助的神情,却说明了他的心情。他道:“巴纳德医生是一个杰出的外科医生,不过事实上,自从有了第一次之后,心脏移植已经不算是最繁复的外科手术。我们医院中,几个医生,都可以做得出来,问题是在移植之后的排斥现象,陶先生他……不可能活很久,而且就算活着,也是在极度不适和苦痛之中。”

    我静静地听着,又望了陶启泉一眼。死亡本来不是什么悲剧,任何人皆无法避免。但是死亡发生在陶启泉这样人的身上,无疑是一个悲剧,而且,他是那样想活下去,一点也不肯接受死亡最公平的事实,不肯接受即使是他那样的大富翁,一样要死。他还坚信金钱可以买回他的生命。

    他的这种“信念”是一定会幻灭的。当那一到来临之际,他所感受到的痛苦,就万倍于死亡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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