匝匝的苇丛,巡视于那神秘而幽邃的古庙大殿之间……
这里的夜更浓稠了。鸱鹄凄厉而惨人的啼叫令人胆战心惊。雷鸣般的山涛从嵩山太室滚过来……
玄中庙。
透过东厢房的雕花窗棂,圆梦法师房内的情形昏然可辨:迎门有一抱极大的铜鼎香炉。炉内袅袅地燃着三柱高香。神龛前点着一盏昏暗摇曳的长明灯。天中王神像掩于帘幕暗处。
神座下,圆梦法师兀自打坐在蒲团上。许久之后,方才歪于旁边的一张竹榻……
黑影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闪进屋内。
榻上人毫无动静。蓦地,一道寒光刹然迸射,黑影手中的剑刃迅速刺向竹榻上的那个人!
“上当!”黑影人的脑中刚刚闪过这两个字,便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已被什么东西紧紧地顶住了……
就着昏昧的长明灯,身穿玄色道袍的逸之转过脸来,目光威厉地看清了面前这个杀手的着装打扮——只见他一身黑色的长披风,脸上蒙着一方夜行大盗常用的那种面罩。
凭来者刚才的出手可以看出来:虽说对方的武艺和身段还算敏捷,可是,实在只是个尚未入道的嫩手!逸之心下冷笑:这样的功夫,竟也被人雇来做了杀手?
可是,一俟逸之夺下黑衣人手中的宝剑握在自己手中时,不觉大吃一惊!他扳过那黑衣杀手的脸来,强令他面对着自己——
天哪!那是一双清纯无比却毫无惧色的稚嫩的眼睛!
逸之即刻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只觉着一股子冷风穿心而过……这怎么可能?这个想要杀了自己、却差点被自己误杀的,竟是自己的儿子宗岩!
竟不惜拿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性命,来达到其一箭双雕之目的!
这一手实在太老辣恶毒啦!
他蓦然觉得自己的心隐隐地作痛起来!他将手枪收起,强令自己镇静了一下。尔后,欲用宝剑挑开宗岩脸上的面罩。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剑。
他嘘了一口气,定定地凝视面前着儿子,眼中骤然噙满了热热的泪花。他望着面前这双熟悉而又稚嫩的眼睛,好容易才抑制住拥抱一下儿子的强烈渴念!
他轻轻地抚摸着这久别重逢的宝剑,感受着一种来自久远的亲切……他能够闻得出,那留在剑柄上两位梁家先祖的气息和自己当年、儿子这时的气息!他抬起眼来,望着蒙了脸的儿子那双眼睛,见他此时也正目光迷离地打量着自己!
逸之细细地凝注了一番竖在手中的宝剑,迎着儿子探寻的目光微笑道:“小子!你可知道这把传家的宝剑,当年曾有多少贼寇丧命于它的锋威之下么?”
话音乍落,就见他骤然扬起那剑,在庙堂里随意挥扫了一番。顷刻之间,就见神殿垂挂的一条帘幔飘浮于半空。他挥剑闪了几闪,那段帘幔于昏黄的灯下,早已碎成许多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
逸之将手中的宝剑依旧递还给儿子:“嘿!混小子!你拿刀动枪地这样出门乱闯,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岂不叫你父母痛断肝肠?!”
原本以为就要死在对手剑下的宗岩,忽听见这个人竟用长辈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并还剑于自己时,满眶的热泪一下子汪然而出!却禁不住又羞又恼地:我怎么会在仇人面前流泪?这,这太丢人啦!
一时间,宗岩真想再反手举剑,再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来!
可是……不知为何,宗岩发现:自己面对这个人,面对他那双微微含笑睿智的目光,竟再也无力举起自己手中的剑来!
他究竟是谁?一个吃斋打坐的道士,为何手里竟会有洋枪?而且,看他的神情,倒也不像是一个专门杀人越货的妖道呵?
他的脸上没有杀气,没有邪秽,更没有凶恶。在他宁静而儒雅的神情下,蕴藏着的是一种英武威勇之气!
不管宗岩内心如何排斥这个人,他都无法否认:这个人,决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卑琐苟且之辈!
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还是从大伯那半吐半露、半忧半戚的神情和话音中揣测出来的:玄中庙有个道士……
宗岩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高贵的母亲竟会和一个卑微的道士“有染”!当他依大伯的暗示,亲眼看到那晚母亲渡河而归的事实后,他感到平生从未有过的愤怒、痛苦和羞辱来!从那时起,他就开始酝酿除掉那个人的计划了!
可是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面对自己的剑刃和仇杀时,不仅没有惧色,也没有恼怒?相反,他的神情里竟会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慈爱?他的声音里,为什么会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迷人的音韵?他魁梧的身影、甚至他的微笑、他的气息,自己好像曾在遥远的梦中见过一般熟识?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变得这样虚弱?面对一个自己应该深深仇恨的人,一个玷辱了父亲荣誉和清名的人,一个自己发誓要杀掉的人,自己怎么会突然生出一种……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亲近他的情绪来?
难道,这个妖道对自己施展了什么魔法么?
他羞愧地忍着泪花,一扬手将宝剑狠狠地插入了那雕龙飞凤的剑鞘!仰起脸来,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的那个人——他仍旧还是那副充满微笑和慈爱的目光!他站在那里,双手背在魁梧的身后,一身黑布长袍于穿堂而过的夜风中弋弋扬扬。
夜色寂静,有秋虫的呢哝、夜莺的啼唱和风铃的玲玎作响。
宗岩再次凝注了他一眼,转身而去时,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走掉:“妖道!你等着罢!我还会再来的!”说完,转身便跑出殿堂,身影融化在暗夜深处……
背后又传来了那令人心动的声音:“嗯!好小子!”
妖道妖道妖道……
宗岩捂着自己的耳朵,一面用力冲破漆一般浓稠的夜、一面拚命地诅咒着!
堂屋里,娘的窗子漆黑着。
宗岩蹑手蹑脚地来在自己房内点上蜡烛,尔后站在父亲吴子霖的遗像前,泪眼迷朦地和父亲那忧郁的眼光对望了一会儿,然后双腿一曲便跪在了父亲吴子霖的面前:“父亲——”
他跪在那里,头抵着桌子,在幽寂的深夜里无声地呜咽起来……
过了很久,他听见有公鸡的啼声传来,桌上的自鸣钟也玎咚玎咚地响了好几下。宗岩擦干了泪水,抬起头来望定父亲的遗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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