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是通往郊外的坟地。
坟地的尽头,帘薇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那里并排躺着去世的爷爷、父亲,和娘亲。她不知道该去找谁倾诉她的苦,她的痛,她的无奈和忧伤。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阿福,这个一直陪伴着她的傻小子,即便她能说给他听,可是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帘薇抓了一把爷爷坟前的泥土,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爷爷,你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屏薇平安无事吧!”
屈辱的泪水在瞬间滑下,她想起昨夜的种种不堪,将双手重重地握成拳头。
那管事告诉她,若要救出妹妹,必须得烧出一件釉里红,作为贡品献给朝廷。大都的皇帝,对这种鲜红夺目的釉色相当喜欢,只要讨好了皇帝,一个祭祀的女童,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想救她性命,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爷爷在世的时候是烧窑的好手。她记得爷爷曾经告诉过她,那传说中的釉里红瓷器,有许多的品种,最好的一种,须是在白色瓷胎上以特殊的颜料进行绘画,然后刷上一层透明的釉色,放入窑内一次烧成,那种釉色鲜亮夺目,就像是喜庆的花嫁,沁人眼球。但火候尤其难以掌握,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图案有散晕的可能。
爷爷说,若要制成真正的釉里红,须不停实验,胚要一个一个地细细打磨,釉要一层一层慢慢调和,窑要一次一次烧足火候……这几道工序,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
阿福将伞打上她的头顶:“落雨了,回家。”他的意思是,还有屏薇在家等着她。
帘薇攀上阿福伸过来的手,那只手粗大而伤痕累累,帘薇看了阿福一眼,然后默默地同他一道,走上来时泥泞的小路。
“阿福,你说这天,为什么总不见晴呢?”
五、
阿福砍来的柴,在窑前堆得老高。自从那日坟地归来,阿福便自觉地照料起了两姐妹的饮食起居。
帘薇将生病的妹妹交给阿福看管,自己每日每夜地扑在窑里,烧她的釉里红。一次一次的失败,一次一次地重来。
首先是选土。
景德镇附近的白土,是制陶的首选。再混以适当分量的黏土和黄土,日夜不停地捣制成泥。再将这些泥,倒入灌好的模具中,配以特殊工艺细细打磨,风干之后,便是一只只饱满的白色胚体。
用砂纸将一只只白色胚体打磨光滑,再小心翼翼地取来,描纹淬金。毛笔蘸过的釉色,有着鲜血一般的红润。那是采自几百里外的山石,带着天然红色的光泽,用斧子一点一点凿下,背回来,再打成小块,敲成齑粉,混合成这鲜红而不带杂质的沉淀。
一笔一画,都像是在用心企求上苍的怜悯。
花纹是一只色彩绚丽的童子企福图,那垂髫的童子,有着喜庆的笑容,脸庞上两朵红云,飞彩流光。
待到那花纹干透,还要再刷上一层透明的薄釉,增加亮度。
至此,前期的准备工序都已完备。
剩下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烧制。
之前无数个瓷瓶,都是在最后一道工序上失败了。帘薇也弄不懂,她已经将火候弄到最佳的状态,却为什么,烧制出来的瓷器总是颜色散晕,毫无光泽。图案死板得附在瓷器的表面,那童子张着嘴,冲她无情地笑着。
眼看上贡的日期,一天一天临近了。
“阿福,若是我烧不出釉里红,那村长一定会挑另一个时呈,大行祭祀之礼的。”帘薇叹了口气,对着往火里添柴的阿福,愁肠满绪地说了一句。
“祭祀?”阿福的眼睛似乎被火光照亮了,一下子睁得老大。
阿福是被祭祀吓傻的。
他亲眼见过一次祭祀瓷神的仪式,那个时候选出来的女童,是他的亲生妹妹。她惊慌失措的面孔,睁大的瞳孔,一点一点逼近他的视线。他看见血一下子从妹妹失去头颅的脖子里喷了出来,几乎溅到躲在柱子后面的他。
十岁的阿福跌坐在柱子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小小的尸体躺在咫尺之地,吓得钻进祭祀的桌子底下,躲了整整一天。妹妹用短短胖胖的手指拉着阿福在青山下走的身影,永远都成为了记忆里的画面。阿福再也看不见妹妹的笑脸。阿福哆嗦着,不停地摇头,他宁愿忘记这个记忆里的惨痛画面,宁愿把时间和智力,暂且留在十岁的罅隙里。
然后,他便只会用简单和笨拙的语句,用简单和笨拙的表情,用简单和笨拙的身体,去面对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太复杂,他只会如此地应对。
“啊啊啊……”阿福在听到“祭祀”这个词语之后像发疯了一样冲了出去,不小心碰到了门口放着的柴刀,一抹鲜血就这样溅在了帘薇打算烧制的胚胎之上。
他毫不顾忌地继续向前奔跑,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使劲地揪,他的步子趔趄而又笨拙,他被自己拌倒,扑在地上啃着泥巴。他爬了起来,继续朝着帘薇的家里奔跑。他虽然傻,可是眼睛却是清明一片,他看到的,听到的,他全部都将那些片段在笨拙的脑袋里储藏。他知道自己要保护屏薇,要保护她们一对姐妹。
“阿福!”帘薇并没有追上去,她只是匆匆收拾了一下,便把那只沾有血迹的胚胎,放进了窑中,和其他半成品一起烧制。
火,一下子冒了起来。映红了帘薇的脸。她有些小小的忐忑和期待,往炉口里不停地添着柴。“上苍啊,请保佑我烧出釉里红吧!”
六
胚胎被火舌恰倒好处地温暖着。
帘薇紧张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她看着墙角的沙漏,一点一点地计算着时辰。
手心握成拳头,全是汗。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因为口渴而略有些干燥的双唇,然后抿住嘴,专心致志地看着窑门。
帘薇几乎睡着了。
她强打起精神,往炉门里添了几块柴。就快到烧制过程里的最关键之处了,她一步也不敢挪动半分,生怕有任何闪失,误了她的瓷器。
可是眼皮仍然不断地打架,她张大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蜷起腿,将身体趴在膝盖上,试图让自己舒服一点。
火苗滋滋地燃烧着,照亮了帘薇的脸。她照例打开了一下窑门,透过那扇小小的门洞,去看里面瓷器的状态。五只瓷器,其他四只都无一例外地变成了平时的散晕状态,只有剩下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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