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程岗镇。有个月我一早到乡下我的姑家姨家串亲戚,天不黑不回程岗镇。我还在我舅家干了两天力气活,他家盖房子,我在那儿和匠人一样垒了两天坯。可回到镇上时,仍然是长夜难明赤县天,到夜半我就不得不去爬在我媳妇桂枝的身子上。爬在桂枝的身上是因为我把她当成了夏红梅,摸她的头,摸她的脸,摸她又粗又短的脚趾头和有些臭味的脚趾甲。这时候她就把灯关上了,半睡半醒地看着我问:“高爱军,你是不是又想让我生了呢?”我说:“我想再要一个娃儿哩。”她说:“那你就来吧,别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哩,摸能摸出娃儿吗?”她不知道我说完那话我就后悔了,不知道我听了她的话身上的火就呼地熄灭了。这已经是我回到程岗镇的第二个月,对桂枝那一丁点的兴味早已荡然不在了。可那时候我是一头猪,我是一条狗,我不是意志坚定的革命者,我不能不对她做事儿,不能不硬着头皮爬到她的身上去。她把灯吹了,做事儿时候她总是把油灯吹灭掉。月光从窗户透进来,凉意也从窗里透进来。屋子里有油灯灭后的黄色焦燎味,有春天暗香的绿色味,还有尘土和被子该晒未晒的潮霉味。孩娃红生和女娃红花睡在床那头,红花的胳膊搭在红生的胸脯上。桂枝过去把他们重新盖了盖,灭了灯就一如往日样坐在床沿上把她的裤衩脱下放在床头上,撩开被子躺下了,说你来吧,你想再让我生个男娃还是女娃哩?我说男娃女娃都可以。她说你来呀,还立在屋里干啥呢?我说窗户里透了风,我把窗户堵一堵。然后我就磨磨蹭蹭拿一件衣服挂在窗户上,把那月光遮住了,把那破窗纸的地方挡住了。她说你来呀,你不是想要娃儿吗?红花满地能跑了,我也想再生一个哩。我不得不慢慢地朝床边移过去。我好像不能不朝床边移过去,好像不移过去她的目光就会翻山越岭,看到我的心里去,看见城郊我和红梅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戏。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可是那当儿,我的欲念急流勇退着,身上又冷又寒像一桶井水从头上浇下来,物儿软得如一截霜下的草。我想对她说算了吧,改日再来吧。想对她说我好像有病了,刚才还硬呢,这会儿冷丁儿风来了,树倒了,鸟雀飞去了。我庆幸我的倒塌和垮下,庆幸我不需要爬在她身上想着夏红梅,想着夏红梅的白肉和身段,想着夏红梅的耸乳和沟壑,想着夏红梅的秀脸和剪发,还有她脚上红柿子似的十个红趾甲。树倒后猴子回窝了,这一夜我可以安安稳稳睡觉了。然就这时候,就在我刚要睡去,不知哪儿的高音喇叭响将起来了。从喇叭里传来的音乐是《战斗进行曲》。我不知道那音乐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然却能听出播放那音乐的喇叭似乎筒上裂了一个口,或是它在树上挂久了,风吹雨淋后那喇叭的筒上锈出了一个洞,使那乐曲变得有些哑起来,如同那音乐是从裂缝的竹筒里倒出的响豆儿,刺耳归刺耳,却流畅得没法说,节奏和音符明明朗朗,呈出五彩的云花色,从我家的门缝挤进来,把柳木门推得叽叽嘎嘎响;从窗子的破洞挤进来,把挡在窗上的衣服掀得一起一落飘;从后墙的裂缝中吹进来,把床上的被子吹得瑟瑟抖;从房顶掀开的瓦和泥草缝里灌进来,砸得我浑身的肌肉叮当叮当跳。我被那歌曲和音乐鼓荡了,身上慢慢开始烦躁得如一群蚂蚁在我的脉管里爬,血被加了热,手上、脚上、头发、脖子和隐处的旮旮旯旯都有些粘丝丝的汗。我知道我又将疯起来,感到有无数股力量从四肢开始朝着我的大腿中间跑步集合着,我的物儿又英姿勃发了,青春无限了,它像一根木杆样又竖将起来了,到乐曲播放到“我撩倒一个,俘虏一个,缴获它几支美国枪”时,我看到两条铁轨从遥远的地方伸过来,铁轨旁有漫无边际的庄稼地,红梅赤裸着全身躺在那踩倒的一片庄稼苗上向我招着手。桂枝在床上翻了半个身,问:“你还弄不弄?不弄我可要睡着了。”我朝桂枝点了头,向躺着的红梅走过去。我看见红梅在日光里那浑身发亮的光色了,我闻到那股浓烈的麦苗和红梅身上的香味相混的新鲜肌肤味。我到了床边了。我把鞋子脱掉了。我把我的军用皮带解开了。我把裤子脱下了。可是,大喇叭中播放的乐曲呼的一声停止了,和弦断了样无声无息了。桂枝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裤衩点上灯:“高爱军,你不中用你就不要叫醒我,我明儿天一早还要起床烧饭哩,人哪能天天这样呢?做这事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裳穿?刚从部队回来我让你有几次,你反倒没完没了啦,不中用还想着那事儿!已经回到镇上一个来月啦,你该下地干些啥儿啦,不是军属啦,得不到照顾哩,再不挣工分一家人去喝西北风?”
5又一次响起革命的音乐声
当然不会去喝西北风。种地有饭吃,革命也一样有饭吃。就是因为没饭吃才要革命呢。入伍前程天青说过我退伍回来要让我当村干部,就是因为他说让我当干部我才和他女儿桂枝结婚的。许我当干部是他欠我的陪嫁哩,可现在,我让他桂枝生了两个孩娃了,我已经退伍回乡了,是该让他还我陪嫁的时候了。不当村干部我如何在村里呼风唤雨革命呢?不能呼风呼雨、领导社员我如何领导革命呢?我决定再去找一次我丈人。我要讨账呢。吃过早饭桂枝说你去哪?今儿队上是去村前地里修渠呢。我没有搭理她。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儿。可我从家里出来时,她却追出来把一张铁锨塞到了我手里。“少去半天就是四分工。”我把铁锨扔在了脚地上。我走了。桂枝惘然地立在那。村胡同中的日光像玻璃一样亮,像革命者的心脏一样亮。邻人们已经吃过饭,拄着铁锨和锄头立在门口等生产队的钟声响起来。我从他们面前走过去,要革命的勇气在我脚下顶着我的脚底把我推到了半空里。村人问:“爱军,吃过饭了吗?”我说:“吃过了,去找一下村支书。”笑着说:“支书不是你的丈人吗?”我说:“在家里是丈人,在村里是工作。”他们就在我身后哧出黄灿灿的笑。我想你们就笑吧,革命后会有一天我叫你们笑你们才能笑,不让你们笑你们只能哭。他们的笑声把我从程后街送到程中街。我从一条胡同拐进程中街时,有一道红光突然闪现了。红梅从另一条胡同出现了,她和桂枝的娘家嫂子爱菊并着肩,手里依然提着那个铝饭盒,不消说是又去程庙给她的公爹送饭了。这时候第二生产队出工的钟声已经响起来,许多社员正扛着家什往村外走出来,她就夹在几个年轻女社员的正中间。我的心开始轰然跳起来,我想起了昨夜儿喇叭里突然响起的《战斗进行曲》,想起来我的坚硬和软弱,不知道该怎样朝着她们迎上去,腿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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