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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硬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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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云初记第(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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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我抬起头朝承敬门那儿望过去,看见那脚步声深黑如漆,有一股霉腐的味儿夹在脚步的声音里,一高一低,还有如吟如唱说话声。我抬起头。我看见了她。她一只手里扯着一个三岁的女孩娃,另一手里提了一个铝制的三层圆饭盒,衣服还是那件粉红色的涤良衫,鞋也还是那双金黄铝扣儿的方口绒布鞋,裤也还是那条自己剪制的假军裤。一切都和三天前在城郊铁道上初遇时的一模样,秀脸上有淡淡一层劳累和忧愁,使她那细腻的皮肤上显出薄薄一层病黄色。承敬门没有程寺大门那么大,可那门围三边的每一块砖上都有烧的莲花纹,连在一块儿,像一条莲藤挂在承敬门的门框上。她就立在那门框下,嘴还半张半合着,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从门框下和她的头上望过去,能看见中节院里的葡萄架叶子还未成,都已经遮天蔽日得把院子罩严了,这使她在那门框里,像镶在暗淡背景中的一幅画。她真的就像一幅画。那些年谁说谁好、谁说谁秀都只能比喻她像一幅画,没有别的比喻能说出她那当儿的秀气和漂亮。不消说,我看见她时她也看见了我。我俩的目光在前节院的半空哐哐当当撞上了,有团火花如电焊的弧光在那庙里闪一下。然后,寺庙的空气僵住了,从古柏缝中漏下的日光团儿也不再摇摆了。我看见她提的铝饭盒碰在了左边的门框上,把门框上一片陈漆碰掉了一片儿,有几粒细灰哗哩哗啦从门框上落到了她的头顶和脚下。她的脸变成了僵黄色,嘴唇绷成一条红里泛白的线。我的心猛地就死了不再跳动了,两个手里的汗汪汪洋洋能开船。接下来,我们就那么相望着,头顶老柏树上的乌鸦在垒窝,蹬落的草枝和它的叫声一道道像房梁一样从空中跌下来。我抬起头朝树上瞟一眼,落下目光时她却扯着她的女孩娃(她竟有了女娃,三天前她一点也不像有过孩娃的女人哩)从我了,他就毕业回到程岗镇做中学老师了。我们革命和反革命的人生从此分道扬镳了。这些资料是我在我娘那儿知道的。我去程家岗上看了娘。那岗上原有的十几户人家搬到岗下后,有几间草房欲倒未倒,还坚韧不拔的立在那,有几个老人这样那样的原因都还依旧住在那。我到我家的老宅时,我那头发花白的母亲正在剥着玉蜀黍穗儿喂鸡子,看见我她手里的玉蜀黍穗儿掉在地上了,忙慌慌地朝我走几步,扶着一棵树打量我时她的眼上挂了泪。我说:“娘,我来接你回家的。”我娘朝我摇了一下头。我说:“程桂枝要敢对你不好,我就休了她。”我娘厉眼盯着我。我说:“我是党员,我要革命,以后他程天青这个支书也得听我的。”我娘就惊恐不解地审视我,好像他的孩娃有了神经病。革命在没有成功以前,自然都要遭到不解和非议,这是历史已经证明过的经验和教训。我不再和我娘说啥儿。我娘也有落后和愚昧的一方面。和我娘坐在老宅的院门口,在落日中望着程岗镇的全景和风貌。从十三里河那边开挖来的大渠笔直如筷,流水四季鸣响,从镇后的岗下流过去,像一条永远不弯的绸带绷在山脉下。这当儿,我把目光在水面盯一阵,使眼如洗了一般,待到心明眼亮时,我再把目光送到程寺的前节大院里,就看见了红梅的那个铝饭盒在门框碰掉的红漆还在脚踏石上闪着光。我说:“她叫啥儿呀?”老人说:“她叫夏红梅。”我说:“哪里人?”老人说:“城里人哩,娘家是城关那儿的。”我想了一会,像是问,又像是自语说:“咋会嫁到程岗呢?城里人咋就会嫁到这偏僻的小镇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凭她的长相嫁到九都市里才合适。”老人看看我。老人像看出我的心思样,解谜开结地慢慢说,她还能咋样呢,程岗也是镇子呀,每月逢五是集日,从四乡来赶集的也是人山人海哩,并不比她们城关那儿的集日人少哩。再一说,人家庆东是在地区念过大学哩,当先生,拿工资,爹又是镇长。人家爹在城关镇当镇长时,她爹在哪儿?她爹在城关镇里扫院子、烧开水,是侍奉镇长的人,她咋会不嫁到程岗镇?她咋会不嫁给庆东那娃呢?革命就是这样,没有奉献,就没有基础;没有牺牲,就没有成功。她嫁过来那年还不足二十岁,人细白水嫩,是这方圆百里的一枝花。说话大方,做事利落,一天能织出一件城里人穿的洋式毛衣来,要是村里有一堆姑娘媳妇在街上围着她,央求几句,她就会给大伙儿唱城里人才唱的歌曲儿,就会跳她在学校学的洋舞儿。就是这样,简单得如豆子遇水要发芽,枯木逢春要开花,她的欲望和旺盛的虚荣支配了她的人生和命运,也导致了她和我一生命运的辉煌和悲哀。其实是悲壮。娘说可惜她得了革命狂魔症。病犯了不仅不给老镇长烧饭、洗衣裳,还把镇长用过的碗筷到处扔。说老镇长是被她气到寺庙里去住的。说前些天她丢下娃儿、男人就走了,回城里娘家住了几天,回来就说她没回娘家,说她去北京见了毛主席,说毛主席还和她握了手。北京在哪儿?娘问我,却又自己答了说,北京在北边,千里万里呢,她能走到吗?再一说,毛主席是啥哟?那是皇上哩,她能见到吗?能和她握手吗?说她回到镇上见谁都伸出手来让人家看,说毛主席握的就是那只手。这样她那只手就不拿筷子了,不沾水洗手了,说毛主席手上的热气都还在她的手上哩。你说她不是有了魔病吗?娘问我说,她是不是成了疯子呀?说镇长让程天青去请了老中医,用三个小伙把她按在床铺上,中医在她头上、手上扎了二十多根银针,让她哆哆嗦嗦抖了大半天,然后针一拔,她就不魔了,不再神经了,该做饭时做饭,该喂猪时喂猪,该去庙里给她公爹送饭就去送饭了。也许我也患上魔症了。革命让我着魔了。夏红梅让我着魔了。我患的是革命和爱情的双魔症。自那天在程寺见了夏红梅,我的脑子里就总是不断地出现她的声音和影儿。只要镇街上喇叭一广播,不管是歌曲还是样板戏,我的身子就会躁动不安,像鞋底、裤腿、裤裆和布衫,浑身上下都着了一把火。这当儿在城郊铁道边上的那一幕戏会清清白白重新回放在我的脑子里,使我长夜难眠,精神萎靡,夜不成寝,食不甘味。革命斗志快刀乱麻般被砍倒伐净了。有一夜,我想把身上的旺火熄灭掉,我用手去我的腿上掐,去我的身上掐,把我的阳物掐出了血,可仍然不能把红梅从我脑子里驱逐掉,不能把铁路上那幕戏的大幕关起来。我病入膏肓了,无可医治了。我知道世界上从来没有救世主,没有什么神仙和皇帝,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我也只能自己救自己。白天时,我在村里走东串西,到程前街夏红梅家门口闲逛游荡,期望能冷不丁儿见到她,见不到她我就有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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