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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硬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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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云初记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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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的事,没有提村里一潭死水的形势和革命,甚至没有让我坐一坐,没有让他的外孙红生吃些啥,更没有问一问我在部队的努力和表现,就让我从他家里出来了,就让我和孩娃们到程家寺庙去。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请客送礼,不是拉拉扯扯,不是绘画绣花。可我不能不去探望程天民,他是老镇长,是程颢这一支人的头和脸,祖上出过进士,爷那辈人是大清秀才,到了他,解放前就做了县民校的校长了。解放那一年,他被政府作为党外知名民主人士吸纳进去做了第一任的县教育局长。据说政府要他荣当县长时,是他自己感到了革命的艰巨和复杂,反退回一步做了本乡的乡长呢。到今儿,从内蒙古的大草原,到海南岛的小渔村;从大西北的戈壁滩,到鱼米之乡的渤海湾,革命都已风起云涌,红旗飘展,号角吹奏,然这时候他又主动从镇长的位置上面退下了,是害怕革命的风浪呢?还是以退为进,狡兔三窟呢?先前(那时候我像蚂蚁一样小),我随母亲到程村赶集时,在街头见了他,母亲拉着我躲到路边去,等他过去了,指着他的后背对我说:“娃儿,那就是乡长呢,长大你要有人家一半学问能当个村干部,娘这辈子就算没有白守寡。”怎么就知道我当不了村干部?怎么就见得我当不了村长、镇长或者县长、地区专员呢?在部队的革命时事教育和传统教育课上,指导员、教导员和团长不是不断说林彪二十几岁就当了师长吗?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我们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那你们不就是落日也该是日过平南的斜阳吗?程庙就在程后街中央的末端上。孩娃红生提着那两盒点心,我提着四瓶罐头,从程中街的二道胡同穿进了程后街。路上见到的人们都是反反复复问着那句话:“爱军,退伍了?”我对所有的人都装模作样笑一笑,点点头,从口袋抠出一支“黄金叶”烟扔过去。再问:“去哪儿?”我就答:“老镇长在庙里等我哪,我去看一看。”又说:“爱军,当村干部了可多关照关照你兄弟。”我说:“你看镇上死气沉沉的模样儿,我能当上村干部?”这时候,只要遇上一个识字的心明眼亮人,他就准会对我说:“只要实行革命三结合,你就准是青年干部哩?”我就想,我执政了一定对这人好一些,只要他家政治上没问题,浇地时可以让他家先用水,买化肥时让他家多买几十斤。一定的。一定会这样,也一定只能这样儿。为啥呢?因为我高爱军是一个富有良知的革命者。这是午饭前,男人们下地大多没回来,女人们都还在家里烧着饭。在程后街上走着时,能看见各家烧火的风箱声像老鼠样溜着门缝窜出来,一股股的炊烟把天上的碧蓝罩成了云白色,像是一张充满忧愁的脸(谁的呢)。我扯着孩娃红生的手,他不断地低头去看手里的两盒点心,点心上的油光纸如在胡同中游动的两团火。我知道他渴念吃那点心哩,没人时我就把那点心盒打开,每盒里取出几块又给包上了。孩娃吃着点心时,脸上闪着幸福的光,黄灿灿一嚼一动,那光就掉在程后街的地面上。一街两岸住房的院墙、后墙和山墙,把程后街挤得有些窄,使那街道如一条干渠样。脱落的墙皮一层一层落在墙根下,听着那不间断的墙皮、泥土的落地声,望着孩娃吃点心时那气吞山河的模样儿,我说:“红生,好吃吗?”

    他说:“好吃,比肉好吃哩。”我说:“爹要革命哩,革命成功了,爹叫你天天吃点心。”孩娃就不解地抬头望着我。我就如大人物样拍拍他的头。这时候,程家的夫子寺庙就赫然出现在眼前了。那古砖青瓦盖起的高门楼,门楼下如篮一样大的“程寺”两个涂金字,和字下的红漆大钉门,它们不知道它们日后将要毁在我手里,还依旧毫无收敛地散发着凉气沿街朝我打过来。这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的情爱正在那庙里等着我,到庙前我连衣服、扣儿都没整,刚才折点心包儿时,那油污都还沾在我手上。一切都是毫无准备的,都是命运像垒塔一样把砖瓦在那摆好的。我从庙院的围墙前面走过去,那如线一样笔直的砖缝连缀着十几斤重的方砖朝我身后移过去,然后那程寺的大门就到了,门口蹲卧的两个石狮子就朝我迎来了。我把手上的油朝那狮子头上擦了擦,孩娃就把我的手用力拉了拉,小心地朝身后望了望。我说:“红生,擦吧,不怕,爹要革命哩。”孩娃摇摇头,把手在裤子上擦净了。我说:“怕啥?爹要革命哩。”我们父子就跨进了程寺的前节大院里。前节大院脚地上是方方正正的八寸砖,从棂星门至承敬门的那段路面上,已经被世代的程家后人烧香磕头时踩出了深深的脚痕儿,而那路两边上几棵钻天的古柏绿绿旺旺,树阴把院落遮得没了多少日头地。树根把方砖胀鼓得破破裂裂,在那树阴下,方砖总是呈出潮湿的黑颜色,有苔藓在砖上结出绿茸茸的一层儿,砖缝中又长出许多碎青草,使那地面看上去年迈体不弱,充满了封建统治阶级的颜色和味道,叫人感到清寂、神秘的压迫和剥削。我扯着我孩娃的手在那砖上走,他四处张望着,小手上有一丝一丝被寺庙惊吓的凉。院子东西两侧春风亭和立雪阁的房梁和立柱上,那些褪色的画龙和神魔,还有黄色粉底画的老虎和狮子,这时候都正在张牙舞爪地朝着我们看。我说:“红生,你怕吗?”他朝我摇了一下头,手却把我的指头捏得更紧了。我说:“别怕,有一天爹会把这些都砸了。”孩娃不信地望着我。我说:“不破不立。长大你就懂爹的话了呢。”孩娃更加迷惑地看着我。这时候———许多年过去以后,回想起来,我都觉得那个时候是我一生最为神秘的一会儿,最为动人、永恒的一会儿。日后,许多年,和她在一起惊天动地的爱,天塌地陷的恨,都没那一刻使我感到奇妙和难忘,没有那种神秘莫测、动人心弦的温暖和美妙,如神水一样在我心中滴滴嗒嗒流。我一辈子没有见过伟大领袖毛主席,可我想我就是真的见了毛主席,就是毛主席亲自给我倒了一杯水,江青同志亲自给我烧了一碗荷包蛋,那种感觉也没有那一刻来得深刻哩。毛主席倒的水喝了也是水,江青烧的荷包蛋吃了也是一个水煮蛋。可是那一刻,那神奇和美妙,有啥儿能比呢?天大地大没有党的恩情大,水深海深没有那时候的印象深。我听到了脚步响。脚步声如苔藓飘在寺院样,湿润润、沉甸甸,却还是在半空里慢慢悠悠飘。因为那程寺的空旷和静寂,因为那寺庙除了老镇长所守的清静外,其余再没有别人了。不到过年过节,不到程颢、程颐的诞辰或周年,那寺庙极少有人跨进去,也极少有人被赋予权力随便踏进去。听那脚步声似乎不是一个人,杂里拉沓,好像最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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