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朽是文章:怀想张庚兼论张庚之底色第(2/9)页
而就其学科的整体而言,就其艺术研究的本质而言,应该说是处在十分微弱和稀薄的状态。这个微弱和稀薄,既指研究人才的微弱,也指学术积累的稀薄。从这样一个具体条件出发,为了取得戏曲基础理论的总体推进和戏曲学科在学术本质意义上的突破,张庚把学科研究的总体框架,确立在戏曲资料——戏曲志书集成——戏曲史——戏曲理论——戏曲批评这样五个层面上。每一个层面都是一个学科范畴和分支系统。与这个总体框架相配套的,则是戏曲学科奠基工程的实施。其中包括中国戏曲志、中国戏曲大百科全书、中国戏曲通史、中国戏曲通论、当代中国戏曲、中国戏曲发展史、中国戏曲近代史、中国戏曲表演体系等七项国家艺术学科项目。它的完成标志着彻底结束了远自宋代以降,近自王国维以来中国戏曲艺术学科研究分散、无序,缺乏理论形态,在个别领域有所成就,而在总体水平上无甚进展的状态。
这几项浩大工程进行了二十余载,至今还拖着一条尾巴。现在有人对此颇多非议。其实,当初就有非议。上海戏剧学院前院长,曾对我们的一个研究骨干的子女说:“可惜你的父亲,去干那么多集体项目,成全了张庚一个人,却耽误你父亲多少部个人专著。”后来,随着工程的结束,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去寻求和实现自我价值。结果又如何?死的死,退的退,拉出来单干的人,或为官,或转行,即或出了一两本专著,也如石投大海,连个响动也没有。个别人算有些成果,但也会被逐渐遗忘,消失于中国近现代戏剧史的叙述之外。
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对他主持的学术项目或课题,做些解释和说明。张庚是真正的学科带头人。他凭着自己的见识,提出有价值的课题。在非一人之力所能完成的情况下,组织多人进行,亲自指导,并直接参与写作。“最后成果当然是集体的精神劳动,但主要代表主持者的思想,体现他所付出的心血。而且参加的后学者通过这一实践在学术上大有收获和提高。这当是‘主持学术课题’之本义。”[5]这显然与眼下盛行的“课题”有所区别。近来学术界的“工程”、“项目”、“课题”非常之多,甚至成了一种时尚。课题费与日俱增,课题含金量急剧下降。也就是说,在学术日益“课题化”的同时,“课题”却日益非学术化。其主持者非官即商(即掌握某种财权),行政领导者与学术带头人混为一谈。某些学术带头人也是自封或官封的。而且,现在一些学术带头人和课题参加者的资格都不知如何论证,最后的成果不知当如何鉴定。话说至此,不胜感慨。“前人治学本无‘课题’之说。读而思,思而有得,形诸笔墨,遂成著述。这里思想是自己的,题目是自选的,时间没有特殊规定,短则一两年,甚至以毕生之力成就一部传世之作。”[6]应该说,这是学者的理想境界。张庚是以毕生之力追求这个境界的。因为他把学术视为自己的精神命脉。
我和张庚有较为密切的接触,始于《中国戏曲通论》的撰写。也从这里开始,我对张庚的思想个性才有了认识与了解。担任主编的他,负责撰写“总论”和第一章“戏曲与社会”。谁都知道万事起头难,何况还要牵涉到许多政策性问题,而后者,是一般学者都不愿意涉足的。在这个班子里,我们每个成员都必须写出详细提纲,并拿出来反复讨论,张庚也不例外。
在我记忆中,他是第一个讲述写作提纲的。其中的许多见解,令我震惊。比如,对官方制定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戏曲方针的看法。他说:“在我们党的各种文艺政策里面,毛主席为戏曲艺术制订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方针是比较正确的。但在贯彻过程中,问题往往出在对‘新’与‘陈’理解上。理解的错误、片面,不仅出在底下的文化部门,也出在我们的这些人的身上。我可以举个例子来说明。五十年代初,我和戏剧界的朋友组成中国戏剧家代表团到苏联访问。大家热情很高,都想看看社会主义艺术是些什么样的作品。到了莫斯科安顿下来以后,给我们看的第一个剧目是芭蕾舞《天鹅湖》。接着又连续看了莫索尔斯基的歌剧《鲍利斯·戈东诺夫》、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大雷雨》,以及契訶夫的《海鸥》。一连几天下来,看的都是沙俄时代的东西,大家感到很奇怪,到了第四天,终于忍不住了。便去问苏联的文化部长:‘什么时候可以让我们看看你们国家的社会主义艺术作品?’部长很奇怪我们的提问,说:‘请你们看的所有节目,都属于社会主义作品。’我们十分不解,又问:‘这些作品不都是创作于沙俄时期吗?’‘是的。’部长说:‘是沙俄时代的作品,但是,今天被我们拿过来了。只要拿过来了,那就属于社会主义文化。’这番讲话给我们以很大的启示——说明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当有一个无比广阔的胸怀。”张庚由此联系到中国戏曲的“推陈出新”方针的贯彻情况。他说:“和苏联相比,我们对政策的理解就偏狭得多,总认为社会主义文化应该是全新的,也就是说唯有今人创造的作品,才有资格进入社会主义文化领地。而从前的东西,包括《西厢记》、《红楼梦》在内,不管怎么优秀,都属于封建文化性质,或者说是封建文化中的精华部分。抱着这样的观点去理解‘推陈出新’的‘推’字,势必是推掉,推倒,推光。而且,永远也推不完了。因为昨日之新,乃今日之陈,而今日之新,又为明日之陈了。”
如何对待戏曲艺术,其实质,乃是一个如何对待民族传统文化的态度问题。说到这个问题,张庚的心情往往很沉重。他说:"不要以为只有我们这个国家才有这个问题,可以说,它是任何一个国家政权都必须面对的一个课题,也是一个难题。文化传统越悠久,解决这个课题的难度就越大。而且,对待的态度也大都有一个过程。例如日本的明治维新,最初日本国人一致要求维新,维新,再维新,对文化遗产扫荡了十年。此后,才将东方文化摆放到一个正确的位置。又如苏联,十月革命后出现了无产阶级文化派,非常左,凡是他们看不惯的,对人、对作品都采取否定态度,搞得很凶,很残酷。以后有一些纠正。我们的五四运动是伟大的、有所贡献的运动。它标志着中国现代社会历史的开始。但是,五四运动有两个弊端。其中之一就是文化上的虚无主义,一切学西洋。抗战以后,才有所认识。原来在文化上,仅学西洋是不够的,也是不行的。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把民族文化现代化起来。共产党、毛泽东在政策上有过许多左的口号和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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