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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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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朽是文章:怀想张庚兼论张庚之底色第(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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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比如——'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大炼钢铁'、'赶英超美'等等。但是对戏曲提出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方针,却是比较正确的,实践也证明了这一点。我们的毛病主要来自政治上的急功近利所导致的艺术短视症。"

    他讲这话的时候,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的艺术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商品经济和外来文化的猛烈冲击。文化部新上任的作家部长适时地提出了“以副养文”的口号,以及让中国戏曲等传统艺术“自生自灭”的主张。有隐忍功夫的张庚终于忍不住了。借一次“通论”写作小组的讨论会,他直言道:“艺术上的事情很复杂,自有其规律,多数情况是劣胜优汰。优秀的东西并非能够存活,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昆曲。昆曲在艺术上的成就是最高的,但它却衰落了。所以,文化行政部门如果对传统艺术不扶持,自生是不可能的,结果只有自灭。”

    他的这些这个观点,我是接受的。在我以后的教学生涯中,但凡讲到戏曲艺术的方针问题,必以张庚的观点为观点,做出说明。学生们听了,也是接受的。

    在“通论”里,我参加了关于戏曲思想内容一章的撰写。第一稿打印出来后,送给每个成员审阅。在讨论我所写的这一章节的会上,张庚没提出什么意见。散会时,却叫住了我:“诒和,这份儿稿子我看过了,你拿回去再看看。”

    回到家中,打开一看。天哪!稿纸的上下左右,都有他的字迹。连错别字,都一一校正了。比如,我在论述戏曲剧目里的封建道德问题时,以京剧《一捧雪》为例,简单说明替主赴死的义仆莫成形象的道德含义。张庚在这一段的旁边,密密麻麻写了足有上千字。内容是向我介绍明末的时代背景和贵族、官僚拥有大量家班、家奴的情况。他写道:“你研究那个时期义仆戏,切不可脱离具体的社会环境。”又如,我在谈及研究方法的时候,认为系统论、信息论、控制论的引入,有可能提高我们的研究水准。张庚在这一段文字的旁边,写道:“三论是当前研究自然科学的新方法,是从外国引入的。应用到社会学科,需要谨慎。切不可生搬硬套。”

    我根据他的意见作了修改,又拿给他看。他接过稿子,对我说:“我对你还有个意见,不过没有写出来,是想直接告诉你。”

    我说:“哪儿错了,告诉我。我马上改。”

    张庚笑了,说:“不是‘哪儿错了’,是文风问题。”

    或许是见身边有人,他压低了声音,说:“诒和,你要记住—文章是写给别人看的,所以,最根本的要求是要别人看得懂。你的文章过于追求文采,还喜欢用新术语、新概念。这就妨碍了表达的准确性。对学术论文来说,正确性、准确性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话不禁使我联想到自己使用的“审美接受”、“审美中介”等新名词儿,脸笃地红了。

    后来,我又承担了“关于戏曲改革”一章的撰写任务。在戏曲如何改革的问题上,我提出用现代社会的先进文化改造落后封建文化的命题。

    张庚看后,指着这段文字对我说:“先进文化这个词,用得不够准。一般来说,对与错、是与非都是针对政治方面和思想方面的。我个人认为,在文化上、特别是艺术上,只有优劣、雅俗、高下、文野、精粗、美恶之分,无先进落后、正确错误之别。例如原始文化,你能说它落后吗?我们现在许多搞创作的人,不正是从原始文化中发现和寻求美的成分,以丰富今天艺术表现吗?同样,资本主义发达的国家,它的文化先进吗?应该说,资本主义文化有优秀的部分,也有不怎么优秀的部分和很丑恶的东西。”

    需要说明的是,张庚的这次谈话时间是1984年前后,那时上边还没有提出“三个代表”。

    在搞“通论”的那个时期,西方文化思潮扑奔而来,新式批评蜂拥而至。我整天价看看这,摸摸那,什么超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模糊主义、新实验主义、新历史主义、精神分析,接受美学……塞了一脑子。我和我的一些同事,都不由自主地在尝试着运用这些新玩意儿,来解释我们的老遗产。这时,张庚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西方各种文化思潮的东西,你们当然要看。但需要说明的是,东方和西方有很大的不同。西方人由于长于理性分析和逻辑思维,所以很快能弄出一套理论来。你再看看它的实践,可能只有几出戏。而中国就恰恰相反,戏曲有近千年的历史,有庞大的剧种群,有数以万计的剧目,但理论总结很贫弱,且多是文人评点,散见之于序、跋。所以,我们的戏曲研究不是单独去搞一套理论,而是要把悠长又丰厚的实践提升到理论的高度。唯有理论才能说服人,但理论也能吓唬人。大家不要被西方这个理论、那个说法吓倒,先要拿出东西来看。我这里说的东西是指实践。看看它究竟是什么,再看看它的那些理论是否合乎实际,是否真有道理?我从来就不赞成‘一窝蜂’。人家兴个什么,自己也跟着搞。人家的实践可能只有两出戏。即使搞失败了,也没什么关系。我们的戏曲搞失败了,其损失就很大,很大。”

    这个时期,在张庚的提议下,经过有关部门批准,湖南祁阳县重新搬演了传统老戏《目连传》[7]。这个连演七天七夜的宗教剧在数百年的流延中,已彻底世俗化、戏剧化。它那汪洋恣肆般的浩大排场,惊心动魄的绝技高招,无所不包的民俗活动以及“越看越怕看,越怕越想看”的观剧心理,让我目瞪口呆。演出过程中,巨大的吸引力、刺激性和娱乐性使县城有如一锅开水,整日价沸沸扬扬。最后,开了个座谈会,人们都知道目连戏因其宣传因果报应的内容和弥漫于舞台的恐怖气氛而被长期禁演。故谁也不肯先打头炮,大大的会议室冷场了,喝茶的喝茶,点烟的点烟。

    张庚左右看了看,便第一个开了口。他笑着说:“这个戏怎么样?不太好讲吧!我先来说几句,完全是个人看法。目连戏的包容量非常大,有丰富的曲牌,有各种表演技巧和特技,有许多场子可以独立演出,成为折子戏。其中还穿插了许多杂耍、武术、魔术、科诨。所以,它被称为‘戏娘’。但在流传数百年后,渐渐衰落了。解放后,又被禁演。事情过去了几十年,当我们把它从箱底翻出来重新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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