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假。德?安德列泽尔被任命为庇卡底团的中校,离开康布雷,我充当他的信使。我穿过巴黎;在那个地方我一刻钟也不愿意停留。我重新看见我的布列塔尼荒原的时候,我快乐的心情超过那些被放逐到我国、后来返回家园的那不勒斯人重新看见波尔迪齐海岸和索兰特田野时的心情。我们全家在贡堡聚集;我们解决了财产分配的问题;此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像那些飞离父母巢穴的鸟儿。从巴黎回来的哥哥重返巴黎,我母亲到圣马洛定居;吕西儿随朱莉而去;我有一部分时间是在德?马里尼夫人、德?夏多布尔夫人和德?法尔西夫人家中度过的。我大姐的城堡马里尼离富热尔三法里,位于两个湖泊之间,藏匿在树林、岩石和草场当中。我在那里度过了几个月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封巴黎来信扰乱了我的平静。
我哥哥在开始服役和娶罗桑玻小姐为妻的时候,还没有脱下道袍;因为这个缘故,他不能坐上四轮华丽马车。他迫不及待的野心使他产生了让我享受宫廷荣誉的念头,以便为他的擢升铺平道路。当吕西儿被阿尔让蒂埃尔教士会议接纳时,她已经取得属于贵族的证据。这样一来,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德?迪拉元帅将充当我的保护人。我哥哥对我说,我正在走上富贵之路;我已经得到骑兵上尉的军衔,尽管这纯粹是一个荣誉称号;今后我很容易就可以进入马耳他修会,凭此我可以得到很多的好处。
这封信对于我犹如晴天霹雳:回到巴黎,被引荐进宫——而我在一间客厅里,碰见三四个不相识的人就浑身不自在!只幻想过默默无闻的生活的我,却要去懂得野心勃勃!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答复我哥哥说,他是长子,支撑我们的姓氏是他的责任;而我是一个布列塔尼的不见经传的幼子,我不会退役,因为战争可能爆发;而且,如果说国王的军队需要一名士兵的话,他的宫廷不会需要增加一名穷贵族。
我赶忙将这封浪漫的信读给马里尼听,可是她听后发出几声尖叫;她把德?法尔西夫人叫来,这位姐姐对我进行讽刺;吕西儿本来会支持我,但是她不敢跟两位姐姐唱反调。她们将我的信夺走了,而我是一个碰到有关自己的事情就显得优柔寡断的人,我告诉哥哥我马上出发。
我的确出发了;我出发到巴黎去,是为了被引荐给欧洲首屈一指的宫廷,是为了以最显赫的方式开始生活,可是我却好像一个被人拖去服苦役的人,或者一个将要被判处死刑的。
一八二一年三月
于柏林
我在巴黎的孤独生活
我沿着我头一次走的路线进入巴黎;我住进马伊街同一间旅店:我只知道这个旅店。我的房间在我以前住过的房间旁边,是一间临街的稍大的套房。我哥哥或者因为我的举止令他尴尬,或者因为他怜悯我的腼腆,从不带我到社交场合,也不将我介绍给任何人。他住在福塞—蒙玛特尔街;我每天三时到他那里吃午饭;然后我们分手,一直到第二天才见面。我的胖表兄已经离开巴黎。我有两三次从夏特纳太太的公馆前面走过,但是我不敢问看门人她是否还在那里。
秋天来临了。我每天六时起床,到骑马场骑马,吃早饭。幸亏我当时迷恋于希腊文:我翻译《奥德修记》和《远征记》①,一直到下午二时,中间我还学点历史。到两点钟,我穿好衣服,到我哥哥家去。他问我做了什么事,看见了什么东西,我总是回答说:“什么都没有。”他耸耸肩膀,不再理我。
①都是希腊历史学家色诺芬的作品。
一天,外面传来一阵响声,我哥哥跑到窗口,叫我,因为我总是缩在房间深处的一张扶手椅里,从来不愿意离开那个角落。我可怜的哥哥预言我将终身默默无闻,一事无成。
到四时,我回到我住的旅店。我坐在我的窗子后面。这个时候,两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到街对面一间旅店的窗口画画。他们发现了我的规律,就像我发现他们的规律一样。他们不时抬头看看他们的邻居。我对他们的关注心中无限感激,他们是我在巴黎的惟一的交往。
夜色临近的时候,我常常去看戏;我喜欢人群的冷漠,尽管在门口买票和混杂到观众当中令我略感不快。我修改了我在圣马洛看戏时得到的印象。我看见圣—于贝尔迪夫人扮演阿米德①。我觉得她同我想象中的女魔法师相比,似乎欠缺点什么。当我不将自己关在歌剧院和法国人剧场的时候,我便沿着街道或者河岸散步,直至晚上十点或十一点。甚至在今天,每当我看见一排排路灯的时候,我就记起当年我沿着这条路前往凡尔赛进宫时,我是多么惴惴不安。
①十七世纪的一出著名歌剧的女主人公,讲的是一位女魔术师爱上一名军官的故事。
回到旅店之后,我有一段时间垂头坐在炉火旁边,沉默不语。我没有波斯人的想象力,将火焰视为银莲花,将火炭视为石榴。我听见车辆来来往往,它们从远处传来的轰隆声令我想起大海在布列塔尼海岸上的低语,或者风儿在贡堡树林中的呼啸。这些令人想起孤寂的声响的世俗的声音唤起我心中的怀念之情;我追念我过去的痛苦,或者我想象这些马车所载的人物的故事。我看见灯火辉煌的客厅、舞会、爱情、征服。很快,我想到自己,我住在一间小旅店里,透过窗口看着外面的世界,在我的住屋的回声中听它的声音。
卢梭认为,多亏他的率直和别人对他的教育,他忏悔了他生活中那些可疑的享乐。他甚至设想人们会一本正经地质问他,要求他坦白同那些维也纳妓女所犯的罪愆。如果我同巴黎妓女有什么瓜葛的话,我也不会认为自己有必要以此来教育后辈。但是,我一方面太腼腆,另一方面太狂热,不会被这些烟花女子引诱。当我从这些强拉过路人的可怜女人中间穿过的时候(就像圣克鲁那些拉客的马车夫一样),我感到厌恶和恐怖。对于我,这种冒险的快乐只适合于过去的年代。
在十四、十五、十六和十七世纪,不完善的文明、迷信、异域和半开化的习俗给一切东西披上离奇浪漫的色彩:性格是夸张的,想象特别丰富,生活是神秘和隐蔽的。晚上,在公墓和寺庙的高墙周围,在城墙的阴影下,沿着市场的链条和壕沟,在妓院周围,在那些狭窄和没有路灯的街巷里,在那些埋伏着强盗和杀人犯的地方,在那些有时在火把下、有时在黑暗中进行聚会的场所,要赴某个爱洛伊丝的约会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必须真正爱恋,才会这样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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