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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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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第(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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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唱歇歇,歇歇唱唱的,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中饭是在高脚凳上吃的,一位穿长袍的男人买来的两碗米粉。覃玉成觉得不能再唱了,观众大部分是逃难的人,再唱下去,他们听得入迷,会忘了赶路呢。虽说青龙溪已属山区,山高水急,都说战争不会蔓延到此,可万一日本人打来了,岂不误了他们逃命?于是他推说自己嗓子累了,唱不动了,抱歉得很,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他把月琴和许多目光一同装进了琴袋里。围观者们这才遗憾地转身,三三两两地散去。

    就在这时,一个戴瓜皮帽的茶馆老板挤过来,热情地邀请他们去茶馆坐堂。由茶馆提供食宿,茶客的赏钱则与茶馆对半分。覃玉成正愁没地方落脚呢,好事就送上门来了,心里一喜,就带着小雅去了茶馆。

    一到茶馆,覃玉成和小雅就连唱了几段,博得了茶客们热烈的掌声。晚上吃了一顿香喷喷热腾腾的米饭。老板待他们很客气,月琴声给他招徕了那多的茶客,他哪能不客气呢?总之一切都很遂意,唯一不遂意的就是,老板在楼上只给他们开了一个铺,还是地铺。地铺倒无所谓,但他们是师兄妹,男女授受不亲,怎好睡一个被窝呢?覃玉成把老板叫到一边,把自己的意思说了。老板却不以为然,如今是什么时候,还讲究孔老夫子那一套?在打仗呢,都在逃难保命呢,到处人满为患,我哪还有多余铺盖给你?再说了,你们不是师兄妹么,哥哥与妹妹有什么不能同铺的,正好可以互相照应嘛。你心里真把她当妹妹,到哪都是妹妹,只要你心里干净,睡一个被窝又何妨?一人睡一头就是嘛。

    老板说得有道理,覃玉成心里便安定了。上楼一看,他们的铺四周睡满了人,小雅若另睡一铺,他还真不放心呢。上铺之前,他悉心地洗了脚,他怕脚臭熏着了小雅。他心想,他还是要与小雅保持一点距离的,不好碰触她的身体。可是,他刚刚缩进被窝躺下,小雅把被子一掖,不由分说将他的双脚抱在怀里了。小雅在替他暖脚呢。他很紧张,也很感动。他僵直着两腿,一动不动,他怕一动就会触着小雅的胸脯。小雅的脚就偎在他的脸旁,凉凉的,他也该抱住它,捂热它,投之以桃,就该报之以李,否则他这个师兄太自私,太不像话。可是他可以吗,他能这样做吗?她不光是个女伢,还是师兄的未婚妻。他左思右想,最后心一横,将小雅冰凉的小脚夹在腋下。闻着小雅身体的气息,他迷迷糊糊地想,和梅香躺在一张床上时,好像也没有这样亲密过。

    后来的十几个夜晚,他们都是抱着对方的脚睡觉的,这样的睡法很暖和,如是一来,冬夜就不再寒冷,也不再漫长了。

    吃住都有了着落,覃玉成就有心思想别的事。师兄季惟仁遭遇了不测,还是顺利到达了贵阳?莲城的国军挡住了日本人的进攻么?师傅与师娘怎么样了?想想也就想想,他不跟小雅说,小雅的心思不会两样,说也无益。他只能顺从天意在此以唱月琴度日,照顾好小雅,等待命运的转折。

    大约十天之后,覃玉成正在茶馆唱《双下山》,十来个衣衫褴褛身带血迹的军人相扶相携地进了门。老板急忙上了好茶,向他们打听前方战况。他们说,五万日军围着莲城猛攻十天十夜,国军终因寡不敌众,没能抵挡住,莲城失陷了,五十三师全军覆灭,七千多兄弟战死城中。他们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侥幸从敌人的枪口下逃出来。他们嗓子沙哑,眼神愤怒而悲伤。覃玉成放下月琴问,于乃文师长呢?一个头缠绷带手撑拐棍的士兵摇摇头,说师长说要与莲城共存亡的,现在生死未卜。他们盯着覃玉成手中的月琴,其中一个说,给我们战死的兄弟唱一曲《满江红》吧,当是我们的祭奠。

    覃玉成点点头,气沉丹田,开口便唱: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行腔至此,覃玉成瞟一眼士兵们,不由一愣,拿拨子的手嘎然而止。士兵们都车过脸朝东站立,面目肃然,边跟着他唱边流着泪。他鼻腔一酸,眼睛就湿润了,赶紧将曲子续上。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到最后一个音符时,他腕子一抖,用一股狠劲来回弹拨,伴着男人们雄浑的歌声,铮铮琴音如同炒爆的豆子跳落一地。曲终人未散,他们就那么呆立着,眺望着虚空中的远方,眼里燃着炙热的怒火,脸上流着冰冷的泪,久久无言。

    士兵们吃了一顿饱饭后就走了,他们要去找部队,然后再打回莲城报仇雪恨。他们说打了快八年了,日本帝国快撑不住了,鬼子占得了莲城也守不住,光复是指日可待的事。当天晚上,欲睡未睡之时,覃玉成感到有几滴凉凉的液体滴在他的脚背上,那是小雅的泪,小雅想爹妈想得伤心了。他搂紧了小雅的脚,轻声安慰道,小雅,莫担心,师傅没事的,鬼子一退我们就回。小雅在那头嗯了一声,他这才安心地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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