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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经过了净慈寺前边的湖岸，到了苏堤“六桥”中南边的第一桥“映波桥”。只见岸上杨柳轻扬，牵风引浪，萧疏可爱。
李嘉忽地注意到，临近岸边的一座被几株高大的老松和梧桐树掩映着的四角方亭子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半伏在松木案桌前，向着净慈寺方向，在挥毫作画。他心里一喜：这不是陈家书铺的小姐陈曼奴吗？
他远远地打量着曼奴。只见她今天身着一件粉红的袷衫，淡青的无袖褙子，大红的抹胸，月白色的罗裙，看上去神情专注。
她的身后，俯身站着一个身材微胖、年过七十的老头，一身灰袍，稀疏的头发裹着青色的发束。亭子边上，一个小丫鬟和一个童子，正拥着火炉子在烹茶。
李嘉看到那个老头，不觉亲切地笑了。老头名叫李嵩，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界画大师。早在两年多前，他在陈起的家里时，就结识了他。还跟他学习、切磋过绘画技艺，后来就拜他为师了。
“咦，这个白发苍颜的老头，不就是皇宫画院的待诏李嵩吗？嘿，几年前我刚到临安时，默默无闻，也没有一官半职的。我曾经托人向他求过画，可他却借故推辞了。”贾似道冷笑一声，“这种匠作之人，平日里最是势利，他见我当时阮囊羞涩，样子寒碜，自然就不肯赠画了。”
李嘉知道李嵩的身世，贾似道说李嵩势力，他不敢苟同。李嵩年轻时曾做过木匠，从绳墨规矩开始，逐步开始作画的。后来他被宫中的画师李从训认作义子，从此学得一手好丹青，尤其以界画著称。前两年，陈曼奴也在她父亲陈起的引荐下，拜了李嵩做了师父。
李嵩性格有些乖僻，尤其是在上了年纪后。但是，贾似道说的他为人势利，李嘉却认为是言过其实了。因为前年他刚在省试落第时，生境穷困，曾在街头上卖过画。因为还是默默无名之辈，他的画少有人问津。李嵩知道了他的情况后，不顾自己是皇家画院资深待诏的身份，当即就跟他一起上街，当场为他作的几幅画，题字落款。李嘉的画因此名声渐起，坊间竞相购藏。
不过，李嘉可能不知道，贾似道初到临安时，曾经因费尽心思要结纳权相史弥远去世后，主持朝政的右丞相郑清之，千方百计地想将李嵩的一幅《西湖图》弄到手，却被李嵩坚拒了。因此，他至今对这事仍然耿耿于怀。
“说起来，嵩翁也算是我的绘画业师了。我跟他学过界画和花鸟画。其实，外人只见老爷子的孤僻性子，却不知道他的古道热肠。”李嘉笑着说。
“他倒也罢了，一身的酸腐。不过他身前的那位小娘子，看上去姿容秀丽，气质不俗，却不知是谁？”
“哦，她就是棚桥北边睦亲坊里，著名的书铺‘芸居楼’陈起老解元家的千金陈曼奴小姐，画得一手好丹青。师宪既然雅好书画收藏，咱们不妨移步岸上，一起去跟他们讨杯茶水喝，如何？”李嘉意外地在这里见到曼奴，心情一下子就畅快多了。尽管早先在丰乐楼上，吴文英调笑他钟情于曼奴时，他还不好意思地加以遮掩。但是他心里清楚，他的确很难抵赖自己对曼奴的好感，——如果不说是倾情的话。
“牧溪兄既有如此雅意，那是最好不过了！”
贾似道说着，就让舟子将船停到映波桥畔，然后他招呼下人提了船上的酒肴，随着李嘉来到亭子上。
亭子里的陈曼奴正在专心作画，她似乎已经觉察到有人来了，却头也不抬。她躬着的身子，略微显得有些单薄，但是腰身以下，却显得十分浑圆结实。她脸上的轮廓十分清丽俊俏，绾着漆黑的双蟠髻，扎着一条长长的红缯。
贾似道见了，先自呆了一会：他到临安也有五年了，却从来没有见过气质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
李嵩见到李嘉两人，虽然有些老眼昏花了，不过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李嘉。他正要打招呼，李嘉却笑着冲他摆摆手，然后轻轻地来到曼奴的身后，弓腰细眼看着曼奴作画。
——原来曼奴正在摹绘远处的南屏山和净慈寺，大约已画出了一半风光。李嘉一眼就瞧出，曼奴画山峦和树木所用的皴法，笔意，正是李嵩所常用的那种意在象外的硬笔骨法，而寺院的飞檐楼阁，则是不用界尺的界画，规矩绳墨都很精致，古意毕现。
“妙啊！”一边的贾似道见了，忍不住先喝了声彩，“姑娘这笔法真是不同凡响！”
李嵩打量了一下贾似道，终于认出他来了，不觉皱了下眉头：
“这不是贾小舍吗？——啊呀，失礼失礼，如今该称呼你国舅了……”
贾似道见了李嵩，本就有些尴尬的。此时因为曼奴在旁，虽然明知李嵩的话里有嘲讽的味道，也不好发作。他勉强笑着，冲李嵩做了个揖：
“啊，李老待诏一向可好？”
这时，曼奴转过身来。她看到李嘉正紧贴着自己的身后，看自己作画，不觉脸色一红，就搁下画笔直起身来。
“是牧溪大哥呀。你瞧见了，今天李师傅兴致很高，就带我出来，教我摹习前人的名画呢。”
“……是这样的。老夫年轻时随家父学画，曾经在宫中见过道君皇帝画院中的画师张择端的画作《南屏晚钟图》。”李嵩解释说。他这里提到的“家父”，其实是他的养父，是孝宗年间著名的皇家画院的大画师李从训。“前些时我收拾旧物，一时兴起，就凭着记忆，想教曼奴重行临摹一幅着图象出来。你瞧，这孩子心地灵慧，居然摹绘得跟老夫印象中的画境暗合，颇有几分韵致，老夫心下正喜欢着哩！”
“正是这话！这画情境俱佳，意象卓然，果然引人入胜。”贾似道赞赏说，一边笑吟吟地不住拿眼瞧着曼奴。
“比起师父的那幅《西湖图》来，奴家这手笔可差得远了。”曼奴羞红了一下脸，看了一眼贾似道。
“依我看来，你这描摹雷峰塔的笔法，意韵，景象，跟李老待诏相比，各有千秋。——你看，李老待诏图中的塔景，是从东边角度摹绘的，与姑娘这个角度的气象，各有妙处。”贾似道一边颇有滋味地欣赏着曼奴的画，一边乖觉地溜了一眼李嵩。
李嘉心里笑着：这贾师宪的一张嘴，如今可是更加精巧了。
“啊，看起来这位贾公子原来也是懂画的！小女子手法拙笨，让你见笑了。”
曼奴说着，对面前这位满脸和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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