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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本来也想趁着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通过与魏了翁的同乡关系,来结纳一下来送别的官员中,可以为自己的晋身获得拓展人际机会的人物的。——这些人中,好几个都是魏了翁在礼部时的下属,他们中说不定就有明年春闱(通称“省试”,又称“礼部试”,“贡试”)时,出任评审的。不过,当他看到方才贾似道想要讨好名士吴潜,而后者的神情却有些漠然时,他似乎鉴照到了自己将要展现出来的猥琐的形象。于是,他便生出了愧疚之情,不想再去凑在他看来只是些肉食者的纷纷然的热闹了。
——他觉得,自己骨子里的倔强,跟心目中刻意追求的理想,始终就是一种处于不和谐的、甚至是不可调和的状态。这种两难境地,使他的性格时不时地有些焦躁。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却不能摆脱这种纠结。
他望着吴文英与一班相交的官员们进了丰乐楼,犹豫了一下,就悄然地离开了酒楼。
他觉得,自己的性格和脾性,跟做为大词家的、率性的吴文英,还是有些区别的。尤其是在为人处世上,他对吴文英是望尘莫及。就这两年来他跟吴文英的相处来说,吴文英对待朋友始终是真诚、率性、热心的,凡事不拘小节,他可以将朋友们很多的误点,淡然处之。但是,可能是长时间充任幕僚,混迹于各种达官贵人之中,在官场中身不由己地周旋的缘故,吴文英也有精于世故的一面。他有时在待人接物上,显得有一些刻意的圆滑,很多事情他都想处理得面面俱到,因此就给人以八面玲珑的老练。
——就像处于今天的这种场面时,他李嘉在心理上,自然而然地就会自然产生一种有意识的与众隔离的感觉,不会像吴文英那般的投入。作为一个生活中的实在的人,吴文英必须凸显自己的存在。
不过,李嘉也不想就此去臧否他自己和吴文英之间性格差异的是非。毕竟,年长他几岁的吴文英,跟他总算是十分投合的,他们两人有时坐下来喝酒,觥筹交错,但是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做为朋友,他觉得这是很高的境界了。
——这也是他前些天在得悉吴文英要去扬州后,心里忽然觉得异常惆怅的缘故。
此时,日已过午,周边柳树上蝉声唧唧,惹得人心里焦躁。李嘉只觉得身上有些潮热,心里闷得发慌。
不知怎么的,这时,他忽然特别想独自一人找个清静之处,好好地喝上几杯酒。往往在他觉得最是寂寞的时候,他无意例外地都要想到喝酒。
他正要在路边叫上了一辆车子,回城里去,却见方才一直在丰乐楼边,缠着吴潜的的贾似道,有些怏怏地垂着头,唉声叹气地走了出来。李嘉看得出来,他一定是在吴潜那里讨了个没趣,或许正是有关明年春闱的事,又遭到了有些只重才情、不近人情的吴潜的冷落了。
贾似道一眼看到了李嘉,沮丧的神色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圆白丰润的脸上,霎时绽出了笑意。
“牧溪兄,我正愁今天没人作伴玩呢。”贾似道大老远地就挥着扇子走了过来,“你如何也是一个人在此踟蹰着,没有着落?!”
“啊,是师宪……,今日天气过于燠热,我有些乏了,正想回城里去困觉呢。”李嘉敷衍着,“我一遇到热闹,心里就虚怯了。”
“你看你看,放着眼前这大好景致,咱们不好生消受,岂不可惜?”贾似道摇着扇子说,“牧溪兄,我船上略备有酒肴,不如你我趁此艳阳,一起泛舟湖上,把盏消闲,如何?”
李嘉想了想,微微一笑:贾似道说的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他现在正想好好地喝两杯哩。只是,他跟贾似道仅仅是初次见面,也不知在酒场上是否投合?
正犹豫着,贾似道已经拉起他的手,笑呵呵地就朝水门那边的码头走去:
“小弟自来最好结交朋友的。我看牧溪兄是性情中人,正合我意,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李嘉便跟着他上了船。
贾似道招呼手下将船踩踏起来,往南屏山方向驶去。顷刻功夫,船只就已经离岸好几丈远了。两人坐在背阳的舱头。不一会儿,下人将酒肴整治了上来,拍开了一个酒罈的泥封。
“这是今年正月时,宫里赏赐给我的内库的琼花露酒。”贾似道说着。给李嘉倒了酒。
李嘉见了好酒,也不客气了。三杯酒过后,他的情绪也好些了。
“师宪方才为何不在丰乐楼中与那些官员名士奉承应酬?”李嘉顾自倒了一杯酒干了,问说,“你可不像在下,毕竟籍田令还是个官身呀。”
“嘿,那几个腐儒都是些无趣的呆板的人物,谁耐烦地跟他们周旋?!”贾似道说,“其中只有那吴侍郎有些风度。——嘉定十年,他二十三岁时参加省试,就高中进士,是殿试的状元。我本想请他士大夫圈中,能帮我引介一下,没想到他还是那几句话,要我多在经义文章上用功。你想,谁不知道在科场中,文章固然重要,可是为人说项更是少不得的。考场之外,犹见功夫。唉,不提他了……”
李嘉想起前年自己参加“省试”的不如意之事,便叹息了一声。其实,他对自己的文章还是颇为自负的,前年考场中的发挥,也算尽了才力,可是揭榜时却偏偏落第了。因此,他对贾似道说的考场外的功夫这话,颇有感慨。就像他今天来送别魏了翁,心里未必就没有想请这位名倾朝野的名流,帮他在士大夫圈子中推介一下的意思。可是他见到魏了翁的糟糕的身体状况之后,几句话终于还是梗在了胸中,说不出口。他意识到自己的优柔寡断的性格,很不足取,但是他还是惆怅地早早离开了热闹的现场……。
“我注意到,牧溪兄今天似乎心境不佳……,倘有什么心思,不妨说将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贾似道微笑着说。
“师宪不知。我自八岁入了蒙学,至今已经二十年了。尤其是在诗文一道,可说是呕心沥血,花尽了功夫。在蜀中时,我经了两次乡试,方才中举。你知道,朝廷恩典,考虑到我们川蜀士子,要赶到临安来参加省试,十分艰苦,因此就在蜀中设了‘类省试’,拔取进士。不过,三年前我却不辞辛劳,来到临安,参加了前年的省试。那时我自信满满,原拟一举中式,不曾想却落第了。”他端着酒杯,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忍不住长叹着,“我心下不甘,不愿就此落魄还乡,因此这两年多来便流落临安,靠卖画为生,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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