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云
第八出寻踪
崇祯十六年,农历十月,暮□下。
大江浩浩汤汤,浪涛翻滚,似高山耸脊。
他独行江边,毫不在乎江河是否东去,一心地赶着路。
他衣衫破烂,发髻也松散了。丢了鞋子的缘故,一双赤脚上,大大小小全是血泡、伤口。藤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已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与疲惫。仇恨正激励着他,让他一步步行在仅容得下他自己的黑暗道路上。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可没到达目的地,他绝不能倒下。
他一只手摸索着,摸索着,阳光、江水、两岸山峦、脚下的碎石子、岸滩,以及滩上零星着的白芷花……他全看不见。
暮色,一点点地变浓了……
崇祯十六年,农历十月,时不过晌午。
苍茫无限的云海里,远远近近尽是山脊。山脊连绵起伏,层峦叠嶂。猛看来,好像无数游龙穿梭云际。远远近近的黄崖青埂间,不时传来猿啼,啼声乎近乎远,回音阵阵。
峭壁直入天顶,身侧石崖如刀斧劈凿而成,石崖上偶尔青松倒挂。层层叠叠的古栈道,盘在高崖之腰,人行上面似脚踏天梯,天梯没有尽头。
“子虚,小心些。”前行的玄机道人不时回过身,提醒跟在后面的同伴。
他二人都行在颤巍巍的古栈道上。道士仿佛踏着清云,脚步十分轻快。子虚则两手紧扶山岩,侧着身,仔细地挪动脚步。他书箱一侧的古琴,总是剐蹭山崖,即便如此,他也不敢伸手整一整书箱。
从栈道上面向下望去,望不见大地的影子,仰头观望,云雾飘缈,也望不见天顶。子虚瞥一眼脚下的云海,不由打了个冷颤。
不久前,子虚在湖边洗脸时,无意间照见了自己的影儿。他盯着水里的倒影,诧异自己为何还同十几年前一样?
“都道三朝尽去颜色退,脸上青春难再来。在下莫不是梦里邂逅了上元夫人,授予还童锦囊?”他左顾右顾,只管对着湖水诧异,还唠唠叨叨不住。不过,他那张俊俏的少年面孔上,生了几根长须。虽说肤发受之于父母,有所不损,可这模样实在不够美观。他只好口里念着圣人见谅,心上忍下疼痛、皱紧眉头,一根根揪掉了腮边的胡须。道士看他这般,直觉得好笑,不得不把一件隐瞒了许多年的事情,对他如实诉说了。
就在崇祯四年,也就是子虚被歹人推下死水池塘、险些丧命那回,道士救了他,且趁他未醒之际,偷偷喂他吃下了仅有的一枚琼果。而早在无解山上,子虚与“老者”相逢那回,“老者”告诉他,世间有个可使凡人长生不老的至宝,便是生于蓬莱的琼果。
“老者”给子虚讲述的故事里,方丈的朋友,也就是那个赠送琼果的人,正是玄机道士。
故事里,老方丈是唐朝广德年间的人物,再由此推算玄机道人的年纪……子虚知道真相后,立即问了道士的年龄。道士摇头说算不清了,还伸手指头与子虚说笑:“俺只记得,黄河水清过两次,长江水浊过两次。”这也难怪,他活了一大把年纪,连岁月都记得模模糊糊,又怎能算清自己的寿数?子虚从此不再追问。
……洞穿世事变迁,永享人间之乐;生生坠入孽海,永被死别生离折磨。长生不老,这四个字说来容易,一旦降临自身,究竟该喜,还是该悲呢?子虚有些矛盾。
颤巍巍的古栈道,在上面每行一步,都觉艰难至极,不过若要出得蜀境,只有这一条险路可走。子虚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道士跑到这里来,他向道士问起,道士却说那是他的意思。他听了这话,总以为道士唬他。
此时此刻,子虚简直庆幸自己已是不死之身。他正暗暗叫险,忽听行在前面的道士说了句:“小心些呀子虚,虽说是不死之身,但从这里掉下去,负了不治之伤,确比死还难受哩!”
子虚闻言,唬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迈步了。道士回过头来瞥着他,知他害怕,拉上他的手嘿嘿乐了:“骗你哩,骗你哩!”道士执拂尘往山那边一指:“喏、喏,再过去就是锦城了,咱快趱一程罢。”
瀑布飞流直下,呼啸声不绝于耳。水击岩石之声,好像万壑雷鸣。紧贴山崖的弯曲栈道,有一小段隐入了瀑布。行在栈道上,穿入瀑布深处,水声顿时喧豗震耳。水珠袭上身,冰冰凉凉。从瀑布深处穿出,再次遥看晴天,晃觉苍碧新洗,人也清爽了许多。
险道渐绝,山路亦尽,栈道逐渐变缓,心也跟着缓缓落下。来到平川,心彻底平稳下来。子虚拭了拭脸上一直凝着的冷汗,松口气,叹道:“果真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若帝都建于此处,依凭天然之势,或可避开征战,亦未可知啊。”
“这怎么可能?”道士答他,“昔日秦惠王灭蜀,后置蜀郡。开明至蚕从,积三万四千岁方与秦相交通。喏、喏、喏,你想想看,早在秦惠王时就给灭过一次了,况本朝还有永明土司作乱、流寇掠杀等等事情,此刻指望它保大明朝纲万万代,不是太好笑了么?到了这会子,就连你一向推崇的川中女将秦良玉,也是指望不上了呀?”
子虚边整书箱边反驳:“昔日秦惠王知蜀王好色,特许嫁五女入蜀。蜀遣五丁迎之,未到梓潼,忽见一大蛇入穴。五丁共揽其尾擎之,顿时山崩地裂,压杀五夫、五女,而山分五岭。倘此事不曾有过,依旧山山相连……”
“哎呀呀,倘依旧山山相连,你我就没机会到此啦!”道士抬手点着子虚,“你呀你,可真是个说书的!”他又指了天上的流云,“你看看,山再高,也有流云浮过,可见世上没有万全之所。子虚呀,兴衰成败乃家常便饭,莫要想得太多。”他拍一拍子虚的肩就急急前行而去,子虚也加快步子赶他去了。
二人行一路,来到锦城,才入城门,就听有人在街上叫骂,人声喧杂,也听不真骂得什么。
子虚是个说书人,总爱凑个热闹。他循声凑去,又闻妇人嚎啕之声,抻脖子望了望,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围观的人。他也顾不得道士,先行跑了过去。道士唤他不住,只能紧紧追上。
二人推推搡搡挤入人群,经打听才知道,是某家的小妇人偷奸,给家主拿住了。
家主叫来一帮莽汉,要毒打那奸夫,可奸夫狡猾得很,趁他出去叫人的工夫,跃墙跑掉了,家主便打了小妇出气。小妇哭哭啼啼气不过,索性撕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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