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云
第三出沾露
崇祯四年,秋。
某地县城,一家大茶楼里,有人热情澎湃地说着书:
“……话说绍兴十二年合议结束后,南宋高宗生母,也就是显仁韦太后,打金人手里回来。高宗从她口中得知,先前与母后同被掠去的亲姐姐,原来早就死了,现于宫中那位柔福帝姬,竟是个冒牌货。哦,也就是金人说的‘颜子’。那位就问了,这假公主是何许人氏?又如何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的?原来,她先前是个尼姑。靖康年间,这尼姑遇到个宫里逃出来的宫女。宫女便是真柔福帝姬的贴身女侍,所以才……”
“呸!谁稀罕听这些!”下面听书的终于挨不下去,一起哄道,“你且说说袁崇焕是如何卖国、如何叫官家砍头的?你再说说他到底冤不冤不冤枉?”
“这、这个……”他不禁皱上眉头。
他不过是个穷秀才,皇太极使反间计这样的高级机密,他如何得知?他和台下那班子粗民一样,只听说袁崇焕密地里投靠了蛮子,被斩首后,尸体叫京城百姓刮着生吃了。
“袁将军他……”老实说,他不太相信袁崇焕能投靠蛮子,但这里许多人认定袁崇焕就是卖了国。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支支吾吾半晌,额头滴滴答答淌下了冷汗,他不由得望向台下的道士朋友。
道士朝他招招手,他既点点头,僵着嗓子甩了句:“若说袁崇焕是如何卖国,又是如何砍的头?这、这个、这个下回再说吧?”他连堂木也不及拍,匆匆下了台。听书的众位不依不饶地哄他,结果他连半个铜板也没捡着,急忙忙逃出了茶楼。
“张先生,慢慢来嘛,慢慢来啊?”道士安慰他。他一脸愁容地瞅了道士许久,叹口气,没来由地道:“长老称在下子虚便可。”
道士听他回得莫名其妙,先一愣,而后哈哈乐了:“噢!子虚、子虚,记得哩。”
“喏、喏。”道士指指头顶的太阳,“依贫道的意思,咱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可在下实在……”
“诶!”道士一笑,“贫道请客,贫道请客呀!”他自顾自地往路边包子摊跑去。
“长、长老?”子虚扯住道士,放低了声音,“你又哪里来的钱买包……”
“哎呀呀,今日不让你见识见识,只怕往后你要小看我哩!”道士抿嘴一乐,卷袖子弯腰,抓了把地上的黄土。他把黄土仔细地涂满手掌,与子虚笑说:“你且在此等一等?”他乐呵呵凑去了包子摊。
一笼包子刚好出锅,道士也顾不得烫,一见笼屉掀开,就伸手一个个地抓脏了包子。
“诶!老道!你存心坏我买卖不成?!”卖包子的挥手巾弹开道士的脏手。
道士叉着两手,对卖包子的笑说:“既然如此,你不如赊给贫道?也算功德一件么!”
“嘿,你到会讨便宜!”卖包子的一指道士鼻子,道士反朝他嘿嘿乐了。
卖包子的见状,即刻没了脾气:“哎,算算!”卖包子的挥挥手,叫道士拾走脏了的包子。道士却不急拾,戳着摊子旁挂的一叠嫩荷叶:“烫得紧呢,凡你给贫道包一包?”卖包子的满脸不甘,不住地拿眼睛斜他,到还是给他包了。
子虚看道士耍起赖皮手段,忙抬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替道士害臊。道士托着一荷叶包子返回来,扬眉毛笑问子虚:“贫道法力如何?”子虚看也不看他,只管摇头,不作答。
道士撺掇子虚吃包子;子虚躲躲闪闪,决不肯吃。二人正在街上僵持不下,一个年轻男子晃悠悠走了来:“请问二位,可是云游行者么?”男子突然搭话,叫两人都吓一跳。
“是啊。”道士打量那男子。
男子二十几岁光景,身形高挑,面庞端正,称得上俊美,只可惜短衣打扮,是个奴仆。他大白天就手执一只羊角灯笼,很是惹人注目。
“可会做法?”男子问。
“会。”道士答得十分自信,还胡乱吹嘘了一通。男子竟然信了,请道士去他家里做法。道士欣然应下,领子虚跟他上路。
时已深秋,太阳下去得快,夜色上来得也快。
此时此刻,夜色越发深了,可三人还没走到目的地。
怪不得白天也要拎着灯笼,原来是为深夜赶路做好准备。子虚瞟着男子前行的背影,只管思绪乱飞。
土路边几株泡桐,枯叶如雪花,纷纷掉将下来,片片零落。路两边不远处的田地里,零星着几间茅屋,燃着灯火的,可望见人影绰绰;灭着灯的,仿佛黑纸剪影。
男子手执灯笼,行走在落叶上,不时回头向身后的二人讲述:“两年前,我家老爷才回家中,不知怎的,总听见婴儿啼哭……”
“定是小孩子没奶吃,找个奶娘就好啦!”道士把最后一个包子递给子虚。子虚盯了盯,终不肯接。道士便硬塞给子虚,子虚只好将包子笼进袖里。
“哎,无济于事。”男子道,“府里根本就没有婴孩。”
男子告诉他们,他家老爷整日给婴儿啼哭声折磨,寻思着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作祟了,这才打算请位法师去家中做法。
男子还说,许多年前,他家老爷原有一位夫人,可惜这位夫人总不能生下子嗣。因夫人是朝中一位大员的独生女,所以他家老爷不便纳妾,只着人四处求方,方子往往不见灵验,荒荒地过了很多年。
“老爷上任前夕,送子娘娘显灵,夫人有孕了,但是……”男子手里的灯一摇一晃,几乎照不明前方的路。枯草、落叶被他踩得吱吱喳喳作响,他道:“可惜呀可惜!夫人跟随老爷上任途中,突然患了急症,连同肚里未成形的孩子,一同死掉了。后来,老爷为夫人守了许多年丧,直到……”男子拧紧眉头,表情一下子痛苦起来,似乎即将出口的话是把厉剑。他手里的灯,晃得越发厉害,脚下的步子却缓慢下来。
“直到什么?”子虚追问。
“噢……直到两年前,”男子的声音变得嘶哑,“两年前,老爷回到家中,续了弦……新夫人不足月就有了身孕,不过……不过孩子才出生就归天了。”
“夭折!怎会?”子虚觉得这老爷实在不幸。许是前生罪孽深重,今世方注定断子绝孙的命运吧。子虚暗自感慨。
男子说:“那之后,老爷就总听见婴儿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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