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

    从我懂事起我就觉得自己生错了时代，像我这种人压根就不该出生在这个日新月异，吵闹喧哗，人人逐利，看似智慧实则愚蠢的时代。我觉得自己要是早生个千八百年那就幸福了，想想，在青山绿水之间弄间草房，什么国土局，房管局，开发商，见鬼去吧。再搞个锄头，日出而作，日暮而归，要不弄个斧头，或者当猎人也不错。吃不好不要紧，穿得凑合也可以，关键是你得活得自在。搞不好高山流水就没钟子期啥事了。

    我知道自己有点唯心了，可我就是愿意相信自己生错了时代，就是固执的以为我这样胸无大志，安于天命，散漫而又有点所谓的小文艺的闷骚人儿与如今的时代格格不入。这个时代没有我梦中的世外桃源，我曾为此惋惜不已。

    我的世外桃源应该山清水秀，叶绿风轻，远离尘嚣，空气清新，有间坐北朝南的房子，衣食无忧，最后最好再有三俩好友，至于老婆这配置太高端了，想想都有得陇望蜀的嫌疑。

    “幸福和完美大多只存在于期翼之间吧。”我微眯着眼，坐在小道边的长椅上，迎着绿树之间投射出来的斑驳的阳光，看着那个蹲在树上的男人，很文艺的如是想。

    秋日初阳，清凉晨风，长长的椅子，茂密的绿树，树间小道，几个游魂般飘来飘去的人。这日子让人惬意的想要小声的呻吟，我喜欢这样的环境。

    “我说小果啊，都俩小时了，苹果该熟了。”我看着树上的男人叫道，有没有俩小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的仪式应该完成了。

    于是小果就和熟透的苹果似的从三米高的树上砸了下来，脚着地，顺势一个滚，俩个滚，三个滚，然后就那么蜷在地上，等着我去把他捡起来。我走上去一把扯着他的头发就把他拉了起来，然后他拍拍身上，仪式完成。

    小果，年纪比我大，胡子比我唏嘘，头发比我文艺，疯得比我彻底，所以这样的仪式他每天早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都会来一次，风雨无阻。

    我喜欢小果，因为他疯得可爱，疯得执着。每天看着他无比迅猛的上树，然后再忽然静如处子的变成树上待熟的苹果，然后再潇洒自若的落地，然后再无比敬业的蜷缩在地上，然后再满怀期待的等着某人将他捡起。

    简单而又执着的人，以及他简单而又执着的人生，没理由让人讨厌。虽然在这个世外桃源，他的资格比我老，可他却是我一带一的对象。至于这一带一的规矩，据说是为了缓解世外桃源的管理压力，充分调动住民们热情，以主人公的角度营造一种我爱我家，一家亲的温馨环境。这前面的“一”指的是我这种疯得还不算太颠三倒四，也没啥攻击性的货色。而后面这个“一”就是指小果这种，疯得比较彻底，但还够不上天怒人怨的货色。

    虽然是世外桃源，可也得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吧，就算共产主义那也没说过允许白吃白喝啊！所以我理解，我欣然做之，这样会让我觉得我还不算是个合格的疯子。

    为了表示我对小果的喜爱，我用左手摸了摸小果的头，温柔的说：“你真是个调皮的孩子！”

    小果一如既往的只是瞄了我一眼，能不说话，他是肯定不会说话的。在这个基情洋溢的早晨，我忽然觉得这话怎么就这么不正常呢？昨天我这么说过吗？前天呢？大前天呢？我纠结于自己潜移默化的非正常，心神开始恍惚起来。

    这里的绿化做得不错，大部分和我一样有药可救的货色闲来无事都会在这片晃悠着，大多数时候这里是宁静祥和的，但有时候能听见杀猪似的惨叫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当大门那里传来一阵阵忙乱的脚步声，以及透着一股子不屈不挠的嚎叫的时候，我和小果一点没有想要过去看热闹的冲动。有啥可看的？这里这么进来的人多了去，只是今天这个好像叫的特别有劲而已。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我和小果般淡定的，我的右手激动起来，自顾自的就伸向了那边，一边动作一边在我脑子里和我交流：“龟儿子，快，去看看。”

    我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理你算输。我的右手急了，使劲的一伸一缩着，那架势看上去倒是有点像在学迈克耍酷，跳街舞。

    “你到底去不去？”

    我没动，心里想：“那么激动干嘛？有本事你自己去啊。”

    右手急了：“小崽子你找事是不是。”说着我的右手抡回来就给了我脸上响亮干脆的一耳光。鼻血流了出来，我愣了。

    小果淡定的看着我的鼻血：“你犯病了。”

    我也没那功夫去分辨小果用的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了，跳了起来，用左手抓住右手，愤怒的大叫出声了：“你个言而无信的老东西，说好了不自残的，你给我滚出来，没收你房租还真把你养刁了，你滚，你滚，老子没兴趣伺候你。”

    我的右手也不挣扎，只是在我脑子里哼哼冷笑着：“你既然不给我面子，那就别怪我不为你考虑了，咱们走着瞧。”

    我怒了，这真是吃屎的把拉屎的威胁着，我不敢放开自己的右手，就怕这东西没信誉，再给自己来一下狠的。鼻血顺着嘴角就溜进了嘴里，咸咸的，热热的，让我想起了这一年多的坎坷岁月。

    “你还有完没完？有完没完？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参加国民党，你凭什么这么糟蹋人？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把我弄这破地方关着，我他妈挖你家祖坟啦？”我流着鼻血，咬牙切齿的控诉着，激愤之下没忍住，低声骂了出来。

    小果依旧很淡定的看着我，“你犯病了，要叫医生，要叫医生。”还没等我开口制止，他就要死不活的叫了起来：”医生，他疯了，他疯了，救命啊。”那声音，三米之外就听不见了。

    “你别对我吼，让那白痴闭嘴，你这能怪我啊？我的要求很过份啊？我就是让你过去看看，你自己不听话。”我的右手在脑海里冷笑着说。

    “我又不是你儿，犯不着伺候你！”我也冷笑。

    “现在的年轻人，老祖宗那点好东西全丢了，尊老爱幼，尊老爱幼，不会吗？果然是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

    这话太恶毒，像把匕首直接就插在了我的心窝里，我要是有把菜刀，估计我现在就能把右手切了去。可就算我愤怒，我抓狂，我恶毒，那也没什么好办法对付我的右手啊，我只能在心里一字一字的说：“你给我记着，我就算这辈子耗在这里了，也绝不会让你有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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