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

    基本上我是个无神论者，虽然我高举着请神送鬼的幌子，可那并不妨碍我身在曹营心在汉。怎么着我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小学五年级毕业，这点常识都没，我对得起老师，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党啊？（等等，你说啥？小学五年级和高等教育不挨边？闭嘴，没文化真可怕，小学五年级还不高吗？在学校里老师都说：“高年级的小朋友站这边。。。。。。高年级的小朋友们今天植树。”听见没，听见没，高年级的小朋友受的还能是低等教育，那准准的就是高等教育。你，就你，插话那个，抬着小凳子坐一边去，没事别插话。坐好了听我继续吹，不对，是继续说。）

    而且啊，就这个有没有鬼神的问题，我还虚心的请教过资深专家--燕十姑，也就是我妈。我妈是个实在人，抬手就给我脑门一巴掌，教训道：“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口诀背完了，拿狐仙的程序记住了？道场花活都理顺了？你干点正事成不？有没有还是问题啊？管你什么事？那是关键吗？我告诉你，关键是他们信不信。”

    我不服气：“你不是常说干一行爱一行啊，好歹我们也是做这行的，有没有怎么就不关键了？再说了，你老说我是夜叉转世，天赋异禀，要没有，那我这点天赋不就成笑话，我就指着这个扬眉吐气了，可我都没见过鬼影，是个人都好奇嘛。”

    我妈笑了：“有，你得抓，没有，你也得抓，明白不？”

    我不明白，我就明白啥了我，对了我就明白一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见没，我这高年级知识分子就让我妈这文盲给绕晕了。然后我妈忽然来了句：“鬼由心生啊！”那一刻我抬头愕然，就觉得我妈表情端庄，光芒万丈，不可直视。

    多年后我才明白，有没有还真不重要。有，我是夜叉，没，我是燕归来。他们信不信也不重要，信，我是端公，不信，我是燕归来。浮云啊，都是浮云。诸位，重要的是我活着在这里叨吧叨吧，你们活着在这里听啊听啊。

    我从十几岁开始就给我妈搭手，你别说我妈虐待小孩，雇佣童工啥的，我妈是好人，起码对我是真的好。由于我妈的原因，没人敢欺负我，但是别人孤立我这点我妈改变不了，所以我不想上学，她也没说啥，她也没搞那套煽情的抱头痛哭啥的，只是笑着摸着我的脑袋说：“老娘识文断字全是自学，我儿子能差哪去？咱们自学。”

    我就这么半工半读的长大了，刚开始出活的时候我很不习惯，毕竟这不是更小的时候跟去吃吃喝喝的，这可算是正式工作了，学徒。我穿着我妈给做的明黄法衣，左青龙，右白虎，头顶小瓦屋似的法冠，说多傻有多傻。我这是道士呢？还是端公啊？好在老百姓不挑剔，要得就是个明眼场面。我忽然觉得我妈也未必专业啊，这家学估计也是野的那面来的吧。

    唱主角的是我妈，我大部分时候就站那里看着，自己看着也让别人看着。看着我妈疯疯癫癫满嘴跑火车的又唱又跳，看着别人看着我窃窃私语，我一度觉得不读书也未见得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啊，只是我再也没办法任性了。不读书，不学点本事，那你还想干嘛？混吃等死？提前进入老年生活？我才十二岁啊，老得也太快了。看看，你们十二岁都在干啥？有我这么熟吗？多懂事，多好的孩子。（你们千万别问我三十二岁的时候我在干嘛，那样我会愤而怒起的，太监了这本书可别怪我。）

    我就这么长大的，啥事都需要个过程，我宅，我内，但是我一样学会了在人前和我妈一样疯疯癫癫满嘴跑着火车，一旦啥事与生存挂钩了，那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了。后来我也曾想着做点什么别的，可是在衣食无忧的状态下，生活的惯性，和我本身的惰性就显现出来了。我最终都没能跨出去。

    日子就那么一页一页的撕过去了，我也成年了，我妈也曾给我张罗过对象的问题，可是本地的要么害怕我的“凶名”，要嘛嫌弃我的长相，而我呢，又不愿意花钱去“娶”个外地的，高年纪知识分子能干那事儿？我倔强而又孤傲的期待着所谓的爱情。

    我成了诗人，起码我自认为自己是。因为伤春悲秋，因为精虫肥沃了脑细胞，因为那与众不同带来的自卑而最终物极必反的自傲，因为沉闷的日子赋予我的无限时光，反正那几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文艺青年。我抱怨，我憎恨，我厌恶，我憧憬，我期盼，我。。。。。。直到我妈出事。

    我想我是坚强的，我妈出事以后我就常想起那句话--上帝在拿走你一些东西的时候，必将赋予你另一些东西。他拿走了我的左眼，却给了我一些坚强。我没时间想那些破诗了，我得给我妈跑关系去，我得和“受害者”家属谈判。

    事情很简单，镇上有个人很突然地病了，家里怀疑是鬼上身，我妈去了，布置完，刚开工一会儿，病人死了。这种事情以前也遇见过，可是这次遇见较真的了，而且还是较真的高级知识分子，那家一女婿是啥大学的教授，把老丈人送去一解剖，结论是--死因食物中毒。医生末了还很遗憾的说了句--早送来没事了，延误了治疗啊。而我妈呢？就因为这句话堵在了枪眼上，刚好呢，又遇上了严打。

    你说这医生多这句嘴干嘛？你说这中毒怎么可能只倒一个？你说我妈干嘛那天要闲得无聊抢了本来该是我的活儿？你说那家干嘛有个爱较真的知识份子呢？

    事情也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也没了不问是非的愤怒，没法说对错去。站在对方和大众的立场上，我妈就是可恶的装神弄鬼的神婆，站在法律的立场这就是个饱受歧视的职业，客观事实的讲，我妈有罪，可在当时的大环境下，我妈的罪名被无限扩大。

    人老了，大多数时候活得就是个精气神，何况我妈又是个爱面子，要强的性格。这事虽然最后以赔偿精神损失，治安拘留结束，可燕十姑这块金字招牌，以及燕十姑这个人算是彻底毁了。

    看着我妈忽然老了很多的容颜，我无言以对，我明白站在我的立场上，她是我妈，一个为了生活奔波的老女人，她没坏心，那只是我们的生存手段，这样的结果她也不想。

    没人想要这样的结果，我爱我妈，她的磨难我身同感受，我甚至有些悲哀的想，或许有一天这也将是我的结局。我没办法替她申辩什么，也没办法化解她心底的黯然，我只能看着她那双曾经风风火火的双眼慢慢混浊，我只能在把钱交给死者家属的时候在心里恨恨的诅咒着--拿去吧，拿去吧，拿去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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