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人生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好比吃一个大包子,一口咬下去,也许是咸菜笋丝馅儿,也许是碎石子儿,也许是生面粉,更多的可能是一坨屎。
我虽然不知道这位大侠是个什么,但我想总不会是鲜肉馅儿或者蛋黄馅儿这种美好的东西……我正在胡思乱想,他忽然停下来了。
我警惕地看着他,此人方才还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此刻收起笑脸,显得很一本正经。
他的烟斗在我面前晃了晃,底下的包袱荡悠悠,然后他说:“你看,我救了你两次。”
我这几日当乞丐的生涯让我获益匪浅。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我自觉《看眼色》这门课我有很大的长进。所以我立刻明白过来,他这是在问我要报酬。
我观察他的表情试图确认是开玩笑还是别的什么,结果他的表情既严肃又认真,让我觉得如果我不表示点儿什么,我就亵渎了我们之间纯真美好的偶遇。
于是他的形象登时从高大伟岸的迎客松变成了一株稀稀拉拉的狗尾巴草,这个打击很是让我幻灭。
然而他还在等着,我只能指路:“我有点东西埋在一个地方,还算值钱吧。”
那东西就是我流落到此第一天埋起来的首饰和衣服。我在心里恶毒地笑:那个首饰你拿了如果去当,肯定会有麻烦找上门的!哼哼哼!
他两个眼睛噌地冒出精光来,表示很感兴趣。于是我带着他绕着墙根去找我那堆也许已经被狗刨出来的东西,期间我锲而不舍地试图与他套近乎,只知道了他的名字:白蔹。
我觉得给他取名的人一定是个奇才。白蔹,不就是白白敛财么,简直太符合他的作风了!
我们到了我埋宝藏的地方,在我的指点下,白蔹用烟斗杆子刨出了一个洞——他那个烟斗杆子真是能伸能缩大丈夫。
这么多天过去,这个地方奇迹般地没有被人挖掘出来,倒是土洞里多了几块狗埋下的骨头。白蔹很开心地拾起我那几串首饰,然后谨慎地把剩余的东西点燃烧成灰烬。我冷眼在旁看着,心想看他怎么去当那些首饰。
我怀着这种既怨恨又嫉妒的心情跟着白蔹走,好像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还没看一眼就被人抱走的感觉。我跟着他走过归来当铺、阿宝当铺、如意当铺……最后走到了一家来福打金铺。
嗯?打金铺?!
我瞬间醍醐灌顶,然后明白了白蔹的意图。后悔得眼泪直流。我如果也早想到这个法子,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在千里之外买下一座山头占山为王了!
可是来不及了,我看着白蔹嘱咐掌柜的融掉我的雀尾簪、我的银镯子、我的金戒指……末了说金的铸成金条,银的灌成元宝,零碎的就当赏银了。
我到后来才知道白蔹对金条银元宝有一种特殊的执念,当然这是后话了。
不过我此刻就很能理解他的这种爱好。那种真金白银捧在手里的感觉,那朴实又厚重的造型,仿佛带着历史的沧桑一般,黯淡的光华却在时间的旷野中流传了整整几百年……
我承认我有些疯魔了。因为我本来可以拥有这种沧桑的,从前我是有资本可以视钱财如粪土,如今的我却只想着怎么能把粪土都变作钱财。
我眼泪汪汪地看着白蔹心满意足地把金条收进怀里,强烈表达了我要跟随他的**。
白蔹其实是个明白人。从他把我留下的那些衣服烧掉就可见一斑。他亲自从御廷尉手中救下我——虽然这个解释有待考证,我后来觉得他更可能是宰御廷尉那群肥羊去的——必然是知道我身份特殊的,所以他果断拒绝了我,想来也是正常的。
我说:“白大侠,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二不过三,送佛送到西,反正你也救了我两次,相遇有缘。佛语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像你我这种缘分,前世一定是把脖子扭断的交情啊!生死之交莫逆之交,你就劳累带上我成不!”
白蔹不为所动。事实上我觉得,这世上也就金条和白银能打动他了。
按从前我心高气傲的性子,怎么会拉下脸去讨好别人,但是我如今走投无路。我既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继续看商陆和他的公主,也不想这一世就当个叫花子。骗术终有时,当我骗完了整座城郭的人,迟早还是得换地方混的。所以我觉得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白蔹走。
幸好我从前讨好商陆已然有了经验,如今再做起来也不是很生疏。我走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奉承他,据我估计,大约每十步我便要想出一个新的形容来夸奖他,从内心到外貌,从**到灵魂,从发簪到靴子。
我觉得这简直是一场惨无人道的考验。很多年后当我重温四书五经,看到种种晦涩典故华丽辞藻,我总会联想到这个午后,我像一个傻逼的布道僧人一般,向整个天下宣扬白蔹的好。
后来我实在是江郎才尽文思干涸了,哆嗦着嘴唇谄媚地吐出最后一个褒奖的词:“秀色可餐。”
白蔹一个颤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他低头不语了一会儿,然后忽然竖起烟斗杆子,用擦得锃光瓦亮的那一面照了照自己,嘴角浮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这个雷把我劈得半晌回不过神来,但白蔹他依然铁石心肠不为我动。在我阿谀奉承多次未果后,我终于撕破脸,我对他说:“我做乞丐这些日,也认识一些三教九流。其中不乏鸡鸣狗盗要钱不要命之徒,你如今腰缠万贯,我要是把你这头肥羊的信息泄露出去,你说你这一路还能安生不?”
阿弥陀佛,这种无赖的行径我好像干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白蔹停下脚步,状似十分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他妥协了:“好吧,你要跟着就跟着,不过跟着我,过的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我先是很高兴,接着向他保证我吃苦耐劳皮糙肉厚,最后我觉得,离开了商陆,离开了过往那些十五年的岁月,我终于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白蔹说他要歇一晚,明天早上再出发。为了防止他趁夜逃离,我向他索取了一半金条以当押金。
他肉痛地把金条给我,手都在颤抖着。我转身走了几步,看到他还依依不舍地盯着我的荷包,那表情就像是一个刚被阉割的太监看着自己的宝贝那样复杂。
我去找赵十六说我要离开了。
他显得很惋惜,叹息我这样的人才没有被组织培养成一代传奇人物。我笑笑,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赵十六坚决地摇头,说自己还是喜欢做一个乞丐,自由自在想睡就睡。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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