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洽大师,好久不见。青槐刚去天禧寺找过您,他们却说您不常在僧录司,总是来这儿。”
把护身符送给了徐增寿的夏青槐为寻找溥洽再次来到善世法门,不过此时的善世法门已改称天界善世禅院,寺院本身也并非原来那家。就在洪武二十一年张夜溢亲身试药被毒倒的那天,一场大火将此天下第一禅林烧毁,其僧众随后搬到城南。溥洽现在是僧录司左善世,地位相当于从前的宗泐,不久后,他将主动把此职转给道衍。
得知夏青槐的来意后,溥洽很给这位相当有背景的魏国公夫人面子,特地花了一个时辰持印诵咒将她带来的一枚戒指开光。在夏青槐就要说出告别话语时,和尚全然不顾她从开始到现在的坐立不安,同她闲话起了家常,问此物出自谁手代表何意。
“不仅是护身符,还打算给孩子留念,”夏青槐凄然答道:“青槐自己做的,费了些功夫,原打算将他爹娘的模样刻在背面,可惜没时间了。”
眼下燕师已经过江,朱棣没有直接攻入应天,而是先取镇江断了朱允炆右臂,此刻北军驻营龙潭,朱允炆则派出一批又一批的说客以割地请和,使者包括当日在朝堂上被皇帝及书生大臣们毒打的曹国公李景隆,由此可见朱允炆不仅身边无人,而且已六神无主。李景隆性子散漫也瞧不起他,之前却是绝无反心的,可当在从小到大认为最神圣的地方挨了打,他心态发生了急剧变化。
李景隆是个感情极为丰富而且脆弱的人,否则不会为此买醉,于是乎,当他以议和使者的身份抵达燕师大营,在青梅竹马的四表叔一番感人肺腑的叙旧影响下,老孩子热血沸腾,成为最忠心、最有用的燕党。朱棣要他回去对朱允炆说不交出奸臣他不会退兵,割地议和则完全没门,理由是:“我皇考定天下,一以传于子孙万世,畴敢分之?裂土割地,此亡国之绪耶,孰主张是,其罪当诛!”
最后那句话原本分量极重,李景隆转述的时候惟妙惟肖,听得朱允炆冷汗直冒,暗道燕庶人是不会罢手了,因为他根本交不出“奸臣”来——齐泰、黄子澄一早出去募兵,现在音讯全无。不过,朱允炆没死心,因为他手里要多少人质就有多少人质,他释放了几个不重要的叔父再次去当说客,而且学乖了,绝口不提割地,只说奸臣们已外逃,抓到了一定送去四叔那里,请四叔先退兵,朕决不食言。
朱允炆当然知道朱棣不会买账,他只想暗示四叔别忘了,还有个五叔在我手里,当然你若喜欢,城里还有个人尽可夫的魏国公夫人,我随时都能让她改嫁,也随时能让她从世上消失,你掂量掂量吧。
消息灵通的夏青槐自然知道这些,所以当徐辉祖接到通告依依不舍去守城,她马上就在徐增寿的掩护下从极为不安全的魏国公府逃出,此番来找溥洽也是不得已,她做不到心无牵挂地离开。她打算给护身符开了光就直接去城门,之后不论采取何种卑劣手段都要将徐辉祖带走,实在不行她就自己走,至于戒指,交给他或托人转交都可。
女人有种强烈预感,如果不趁这时候走,她的命运就会沿着朱权的预测和噩梦的预示大步迈进,此前可能还不得不亲历一场接一场的血腥屠杀。对夏青槐而言,朱棣杀任何人没关系,她双手同样沾满血腥,至多在心里念念佛号,可如果让她在头号刽子手身边眼睁睁看着铁铉被杀而不能发一语,她目前觉得那比万劫不复还可怕,所以一定要走,一定要让自己置身事外,一定要把头埋在沙子里当鸵鸟逃避即将到来的铁板钉钉。
然而,好容易摆脱溥洽莫名其妙的纠缠,她刚出主殿就被一大帮子人团团围住,定眼一看竟是皇帝陛下的亲军。她暗忖不妙,一句废话都无就同他们打起来,可不一会儿便觉头晕目眩。倒地不省人事之前,她听到溥洽一声沉重的叹息,那时才回想起,当年她受这和尚的邀请至杏林与朱橚“无意”重逢,似乎是马皇后的主意。
朱允炆自以为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起码徐辉祖一直专心致志守城,可到了第四天凌晨,竟有人跑到大内打算将夏青槐劫走。应天现在已被北军团团围住,朱允炆本就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正想着如何利用手上最后两张王牌保命,所以哪怕宫人逃得差不多了,他单枪匹马也不会对朱橚和夏青槐松手,后者更是被他下了原本用来驯服兽中之王的猛药,眼下是手足无力口不能言,神志都不怎么清醒。
朱允炆不久就发现营救夏青槐的队伍很不专业,而这并非燕庶人的一贯作风。他心下疑惑,可下手就更狠,于是在皇帝率领亲军全力剿灭之下,营救队伤亡惨重,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到来,除了怀抱夏青槐的一人尚存,其余已全部陈尸大殿。
“放下她,朕就赐你个全尸,”朱允炆此时已将仁明孝友的面具完全撕下,露出一张比朱棣发狂时更为狰狞的面孔,他对那黑衣人吼道:“否则朕不仅将你凌迟,还夷你九族!”
“我偏不放下!”浑身是伤的黑衣人一阵狂笑,揭下面巾,对一脸诧异兼愤怒的朱允炆说:“你若放我走,我倒是会考虑求姐夫待你好些,皇上意下如何?”
朱允炆被徐增寿气得发抖,徐增寿则嚣张万分地继续说:“我姐夫天亮就会打进来,皇上信是不信?就算我嫂嫂在你手里也没用,姐夫从来不受人胁迫,而且不喜欢受人胁迫,皇上别做傻事。”
“考虑好了没?”他大笑道:“想通这道理我可就带着嫂嫂走了,改日再……”
他话未说完,恼羞成怒的朱允炆就用腰间佩剑洞穿了他的肩膀,眼泪滚滚的夏青槐则从他的怀抱跌落到地上。
“嫂嫂别怕,”徐增寿顿时血流如注,却依旧傲立于大殿正中,在熊熊火把的映衬下,其挺拔坚毅的身姿和天神般的徐辉祖一模一样。在同双目通红的朱允炆对峙时,他没忘记脚下的夏青槐,奋力将剑拔出甩到地上,没有低头看她,却以一种沉静决然的语调说:“增寿一定带嫂嫂出去,说到做到。”
即使思维迟钝,夏青槐还是知道他逃不过此劫。她努力睁着泪水迷蒙的眼睛,只想多看这孩子几眼。是的,无论他们多大,在她眼里都是孩子,如李景隆,如徐增寿,甚至如朱允炆。
增寿,我是你的溢儿姐姐,我多想让你再叫我一声姐姐。
增寿,纵然在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命运,却从未想到你竟是为我而死。
增寿,还记得我们头回见面吧,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你才长到我腰那里,还是个小不点。
“哥哥好看,马车,坐马车,哥哥别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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