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怎么皱着眉头?从前不是最喜欢听青槐弹琴么?”战势不利,朱允炆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但依旧摆出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听说青槐在应天,五叔归心似箭,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何以见到心上人却是这副神情?”
朱橚没有回答,只凝视着夏青槐抚琴的手怔怔落泪。没有小指不影响弹奏,却十分有碍观瞻。朱橚知道她在白沟河受伤濒死,但无论如何没料到她会变成残疾。在他看来,残缺不是美,是不幸,是人间的大悲,是朱棣对这女人造孽。
“橚,无须如此,只是具皮囊,”待朱允炆做完秀出去了,夏青槐用袖子给朱橚擦脸:“青槐一直说橚是不老的,现在怎么老泪纵横了?又快到玉簪花开的时候,橚可别为自家姐妹丢脸。”
“玉簪是白鹤仙,橚哪来那般气度,何况是真老了,”抚着她的脸颊,朱橚心疼地说:“青槐才花信年华,却吃尽人间诸般苦头,如今还苍白得像张纸,身子还没调养好?”
“没事,只是看上去不怎样。不装装能活命么?你侄儿可是胆大心细,”夏青槐苦笑道:“橚无须担心,青槐身子好得很,照旧能上山打虎下海捕鱼,惟独夜夜睡不着觉,甚为苦恼。”
“失眠之症还未痊愈?”朱橚内心自责得厉害。
“橚留的药早吃完了,不过其实,也算不得睡不着,而是不敢睡,坐着打盹都会噩梦连连。”
“怎样的噩梦?”
“不想提,”夏青槐摇摇头,沉默半晌,大概觉得气氛太过凝重,遂打趣道:“总归不是梦见肉身成圣羽化登仙。”
朱橚有颗七巧玲珑心,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良久,饱含深意地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青槐一生一世都要记得。”
朱允炆将朱橚从云南紧急召回,无非想多留个人质在手,因为燕师长驱直入,应天危在旦夕。此前,齐眉山一役,徐辉祖大败北军,将战局改变为相持状态,致使连失大将的靖难之师军心动摇,诸将联合奏请燕王渡河休军,曰:“今我军深入,与贼相持,盛夏行师,兵法所忌,况淮土蒸湿,暑雨又作,我军畏热,傥生疾疫,非我之利。今小河东平野多牛羊,二麦将熟,粮食充足,择地驻营,休息士马,观衅而动,万全之道也。”
朱棣险些在大战中被生擒,心情很不好,恨不得马上攻入应天将朱允炆和徐辉祖那烂人挫骨扬灰,怎可能就此罢手。他按捺住不悦,循循善诱地说,大家所言为常理,但应知变通,如今贼军屡败且粮道匮乏,亡在旦夕,我们若不趁此机会一鼓作气,等他们粮饷运到就前功尽弃了。
他说得甚为有理,但由于军中既有远见卓识又具威信的张玉和谭渊等人相继战殁,除朱能、郑亨鼎立支持,其余将领皆无语。见状,朱棣只好象征性搞记名投票,以为那些人不敢明目张胆忤逆他的意思,可惜他小看了下属们的人品。当他信心十足地宣布规则,欲渡河者站到左边,不欲渡河者站到右边,大家哗啦一声争先恐后全跑左边去了,气得他当场吐血。
“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朱棣控制不住心头怒火发出咆哮。
诸将都是头回见到燕王变阎王,吓得不敢再提渡河休军,如此一来,朱允炆的劫难就开始了,光灵璧一战,朝廷仅将领官员就损失了一百九十一名,其中甚至包括曾令朱棣颜面尽扫的右副总兵都督平安。抓获平安时,北军将士欢天动地,乃至奔走相告相拥而泣,高呼:“太平太平,吾属自此获安矣!”
朱棣也高兴,不过暂时没杀平安,其一是优待俘虏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其二也是想同媳妇分享报仇雪恨的快乐,觉得看到某些人死她会愉快,所以在永乐七年,他用一句“平保儿尚在耶”逼得平安自杀,以为能博佳人一笑,结果却……
即便在宫中,夏青槐收战报的速度也不慢于朱允炆。当得知平安被生擒,这女人亦如所有北军将士激动得落下热泪。那男人的一切依旧会牵动她的喜怒哀悲,她根本没法控制自己。若知道他们已纠缠千万年之久,她一定不会决意离开。
兴许是害怕,齐眉山一役后,朱允炆迅速将徐辉祖调回应天,理由是京师不可无大将。他原本把夏青槐和朱橚都软禁了,可立下大功凯旋的徐辉祖在朝堂上十分强势地要人,满朝文武亦随声附和,逼得他将魏国公夫人当庭释放,自己白当了一次小人。
自诩聪明的朱允炆在这事上犯了严重错误。其一,自徐辉祖从前线撤下,南军就开始节节溃败,貌似其真如夏青槐所言是朱棣在当世的惟一克星;其二,他一而再、再而三打这女人的主意,不仅同时惹恼英雄徐辉祖、枭雄朱棣和深藏不露的朱橚,夏青槐本人也开始不高兴,心想原先那可爱的皇太孙哪儿去了,而一旦马皇后认为最有可能救他于危难的女人也对他印象不好,他的结局可想而知;其三,在此一抓一放之际,他使大内所有北军奸细和立志当奸细的宫人找到了组织,由张定边、道衍和朱棣三大高手联合培养的政治犯打着周王的旗号迅速将队伍整合,组成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谍报队。
在后院起火的情况下,朱允炆这边若没出现兵败如山倒是不可思议的,夏青槐如今坐在魏国公的书房就能办公,左都督徐增寿则心甘情愿跑前跑后,乃至天子如厕时的自言自语都能及时送至朱棣手里。不过,朱棣依旧不知夏青槐在其中扮演了多重要的角色,他认为这女人要不在生气就是处境极为艰难,否则不会完全不同他联系。他不清楚自己的线人均已加入五爷党,更不晓该党采取的是矩阵式管理,人员皆按项目进行组织由项目负责人直接领导,除了徐增寿,屈指可数的几位高层都不知五爷党实际上是次妃—五爷党,夏青槐的保密工作堪称做到了家。
就这样,未到一个月的工夫,燕师就打到了长江北岸,把朱允炆急得和夏青槐一样夜夜噩梦睡不着觉。大军压境,京师人人自危,不光百姓逃散,守城的部队也军心不稳,逃兵层出不穷。朱允炆不得已下了罪己诏,向诸王认错,恳请天下兵马勤王,可诸王不是像朱权那样早被朱棣坑蒙拐骗,就是如朱桢打小同朱棣亲厚,又或者本着坐收渔利的心态看热闹,总之没人理他,还纷纷落井下石。此刻,朱允炆除了手中一堆不知有用无用的叔父人质,以及已被证实完全无用的书生大臣,几乎什么都没了。
情急之下,他采用了方孝孺的缓兵之计,派庆成郡主过江议和,同时遣人速往东南招募壮丁,以期与燕贼决战长江。庆成郡主就是庆阳公主,正是朱橚恨得咬牙切齿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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