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溢完全陷入昏迷以前,曾数次尝试看清抱起她的那个人。她并非不知他是谁,而是想将他的样子牢牢记住,此后,不论她是再次转世,又或是魂飞魄散,他的样子都会成为她的脑海、她的心以及她灵魂的一部分,永远同她在一起,哪怕,她连灵魂都将不存在于任何一个世界。“是的,不能忘记,永远都不能忘记,我不想成为炼狱火海中的那个可怜女人,永远都不要!那是一世界的斑驳血泪,千万年的撕心裂肺!”
睁开眼的时候,她果然看到他,马上热泪盈眶,想说出温柔的话以弥补那日的狠心,想张开双臂以补偿从前的逃避,可朱棣一反常态面无表情,只静静站在那里,身旁还依偎着一个娇怯美人,那美人,生得是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
“王爷您看,妹妹果然今日便醒了,玉梨真是高兴。”
冷冰冰的朱棣让夜溢眼里迅速冒出大量血丝。她想问你这是怎么了,可声若游丝,只好哀求地看着他,希望他善心大发,说他是在开玩笑,可他始终一动不动。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争气地流出来,一发不可收拾,绝望的夜溢却连翻身遮羞的能耐都没有,只好将眼睛闭上,不再去看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王爷,太医说妹妹醒来便无大碍,有玉梨在这儿就好,王爷先回去休息吧,玉梨晚上再去伺候王爷。”
玉梨的声音一如既往甜腻,是那种受过训的、让男人们一听便□□的调调。夜溢无力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丑陋的、惹人厌的麻雀,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玷污了这锦衣华服的男人,拖累了这明艳照人的女人。“一切迷恋都凭借幻觉,一切理解都包含误解,一切忠诚都指望报答,一切牺牲都附有条件。” 她万分艰难地把头转向一边,睁着眼,任泪水肆意流淌,受伤的心再次飞回灵源山,回到了爹爹、义父、顿悟禅师和石头弟弟身边,砍柴、挑水、下田。
虽然在第三日便醒来,夜溢却只恢复了知觉,因为伤口发炎引起高热,每日仍有大部分时间处于昏睡。这事情惊动了远在应天的马皇后,她人未亲至,却派了最好的太医前来,令私下里诸王及内眷、宫人、侍卫无不议论纷纷,有说魏国公府喜事连连,不到半年便会再添一位皇子正妃,有说吴王尚在服孝,怕是皇后偏爱燕王,打算把徐家的干女儿嫁给他做小,还有人说那姑娘本打算同曹国公世子私奔,却被韩国公在城北半夜截下,一时谣言四起。
夜溢的昏睡也不全因发烧,这和道衍那年在灵源山遇虎受伤后的昏迷不醒一样,“心死,毋得救”。眼下她虽不至于无救,但也没照正常速度恢复,且于昏睡中仍泪流不断,完全应验了道衍那句“少年时便做少年事”。
“我从前是在逃避,但当我打算放下一切直面人生,却发现你对我已没有感情。这是敌退我进,敌进我退么?你让我情何以堪?尼采说,生命是一种疾病,我说,现在连苏格拉底都是悲观主义者了。维纳斯,果然是没有双臂的。”
到了七月中旬,夜溢才稍稍恢复了些,能独自下地行走了,肩上却留下一块永久狰狞,脖子也烙上了两道细长疤痕。太医忐忑万分,她说无甚要紧,又没有缺胳膊少腿。每日一大早,她就独坐在龙渠边想心事,有时还会脱了鞋袜在渠里濯足,午后回了畅和馆则闭门不出,惟一干的正经事是教袁芷读书写字,因为可怜这个失去所有亲人的孩子,觉得她们同病相怜。
霍肃台死了,他据说是张士诚旧部、反明著名义士钱鹤皋之孙、钱遵义之子。那钱鹤皋在历史上是留了名的,原因是“临刑,白血喷注,明祖异之,恐为厉,因令天下设坛,祭鹤皋等无祀鬼魂”。在夜溢看来,霍肃台的祖父和父亲都还算死得其所,他本人的死却有些不值,好比韦小宝问陈近南为什么要反清复明,陈近南说因为满人抢了我们的财宝和女人,所以我们要把财宝和女人抢回来。她固然不觉得朱元璋是好人,但也不认为霍肃台便是真的辛德勒。他救了一些工匠,但策反之人恰巧也是他,这不是说工匠不应当争取自己的权利,而是那些可怜人被他利用了,至于他为何要那样做,有可能是为了报仇,又或者,只和陈近南一样,总之理由称不上伟大。
当然,这只是夜溢一家之言,难免带上主观情绪。她从开始便对霍肃台没有眼缘,后又得知她之所以会被带到霍家,完全是因为其实早被盯了梢。由于祖父和父亲的死,霍肃台与老朱家及徐家结下血海深仇,夜溢跟着朱橚满城晃荡,被袁檀偶遇,回去后神情有异,霍肃台只从他的只言片语便对一切了然,后来差人跟踪,在街头暴动那日选择对她下手。他把她捉回来,起先是想慢慢弄死,却发现她有一身医术,救治了素昧平生的工匠,还保全了他和孙氏的孩子,他尚在考虑拿她怎么办,但当袁檀汇报她要逃走,他怒了,后又怀疑是她把李善长引来,这才真正动了杀机。夜溢不知道的是,霍肃台最终没能狠下心,否则她定然活不到现在。
霍肃台已死,但“乱世用重典”,李善长并未放过其家人。那孙氏死得尤为惨烈,是**,裹着团火球坠下了悬崖。袁檀当时没死,后来在牢里“自杀”了。对于这孩子的死,朱橚表现得很伤心,夜溢选择了不问缘由但相信。
袁芷是徐怀素带来的,夜溢那时尚在昏睡,恍惚中听到袁芷来,便拼命睁开眼,虽然依旧说不出话,但看着可怜孩子的泪水,从小缺乏母爱的她母爱天性爆发,身体竟一天天好转。徐怀素万般感慨,说袁芷不仅是夜溢的贵人,也是整个畅和馆的贵人,夜溢听了心下一动。
她生病这段日子,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来探望,因为太医说病人身体太差,需要完全的静养,否则会落下病根。李景隆只来过一回,哭得肝肠寸断,临走才安静下来,却又有数盏茶的工夫未语,脸色比她这失血过多的人还惨淡。夜溢难受极了,想安慰他说我没事,苦于口不能言。
和在陌柳庄时相反,畅和馆的禁令拦得住李景隆,却拦不住朱橚。他日日都来,在夜溢伤情未明的那几天,更是半夜都守在她身旁,直到太医宣布无碍,外加徐怀素说这实在不合礼数,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回了招凉轩,而等夜溢终于能下地行走,他又开始日日来了,每次还给她带些采自苑囿的、带着露珠的山花,甚至将夜溢同他讲的故事录成册子让她题字。
夜溢把那本翻译成文言文的叶氏瓦格纳精选集和圣埃克苏佩里名句选集看了会儿,禁不住满脸笑,瓦
-->>(第1/2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