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玉梨出了门,她边喝粥边自嘲反应太大。老佛爷,这时代只有海西女真,至于叶赫那拉氏甚至叶赫部都不成形,非要等到朱棣那小子上台后的第四年设了塔鲁木卫,老佛爷兰儿小姐的家族才在南迁中逐渐壮大,而那都是明中叶以后的事了——可是,她刚提到的苏州亲戚真有其人吗?何以之前从未听她谈及?苏州王家?莫不还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姑苏慕容氏?
想到这里,夜溢皱起了眉。印象中朱棣自受教于那句大象无形便极少显露对人的好恶,可总背着她对玉梨这一弱质女流横挑鼻子竖挑眼。当初见玉梨那般维护他,夜溢还一度觉得玉梨是他派来的,如今看来可是有些悬,那么玉梨的主人家究竟是谁?派她来究竟有何用意?难不成真是“老佛爷”?又或是“老爷”?夜溢不寒而栗。
道衍未归,玉梨不在,陌柳庄一日也无访客,夜溢惴惴不安兼倍觉无聊。她两餐喝的都是粥,下人们得了大丫头临走的吩咐,竟连碟泡菜都不给了。一天之中,她只在午后嚼着苏式陈皮去园子里看了看嫌犯花匠张,此外的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大白天一个劲做噩梦。
到晚上,再次喝过粥,见仍是无人归来,夜溢越发焦躁了。如今是十月中,应天已经很冷,南边却还好,她想此刻她那吃牢饭的和尚爹大概正在寺里同顿悟禅师品茶聊天,石头也在一旁崇拜地听着。如此想来,当和尚又如何,吃牢饭又如何,还是一派世外逍遥福。
想到这里,夜溢深深吸了口气,研了墨打算给张定边写信,提笔又不知哪些能说,费了不少纸,最后只默了一首张孝祥有关岭南雪的定风波,封好了叫人明日送出,心想哪怕沐讲禅师不能多言,照旧回复些“一切安好”、“勿念”都可,只要他还记得这个女儿,只要他真爱过这个女儿。
夜溢有些恍惚,她想揪着正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儿子的耳朵、把他强按在国王宝座上的母亲是否真爱她的儿子,又想夺走破布娃娃、硬塞给女儿一枚金币的父亲是否真爱他的女儿。如果王位继承迫在眉睫,那位母亲却挡住前来拥戴小王子即位的大臣们说,我儿子玩得正高兴,别打扰他,随便让谁当国王好了,如果一笔大买卖机不可失,那位父亲却对自己说,我必须帮我女儿找到她心爱的娃娃,她正哭呢,那笔买卖倒是可做可不做,这才是真正爱子女的父母吧。
“爹爹,你是真对我好吗?我不是好孩子,总想着往外跑,可你不该纵容我啊!你明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为了你自己都不想再搅和进来的肮脏人间。女儿后悔了,真后悔了!女儿想回去,回去出家也好,吃牢饭也好啊。”
写完信,又等了很久,见还是没人回来,夜溢越发慌乱,索性出了屋子吹风降火。戌时过半,她一袭单衣在庄子里晃荡,胆小的下人们早睡了,第二天此宋代老宅才不至于传出闹鬼。
晃荡至庄子口,她推门出去了,先是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后又转向南,再到后来,竟撒开腿往南边飞奔,鞋子掉了都没在意。“如何能远离风浪?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要跑了。我就跑了!谁能将我怎样?”
闻身后马蹄渐近,夜溢跑得更快。她只疯狂地想摆脱自己该死的宿命,压根儿没去思考这大半夜的谁会不辞辛苦尾随,可任他是何人,此刻,发了疯的她都不想回头,只拼命往南,因为南边,无论怎样都北边好。
事实证明,夜溢逃跑成癖,已上升到精神问题,而且每次都被同一人找到,方法也千奇百怪,比如勒昏了拖回去、全城戒严逼回去、派手下骗回去、亲自出马□回去。那人还专门打了条链子拴她,若非钥匙不见了一次,搞得他俩吃喝拉撒甚至上朝都得在一块,让礼部炸了锅,她大概只有狠心剁掉自己的脚才能重获自由,不过这种事,她也未必做不出来。
“醒了?”
夜溢睁开眼就听到一句废话。那时,帅哥朱棣坐在一小山坡上将她半抱于怀中,马儿则在一旁愉快地吃枯草叶子。这样的姿势,倘是换了朱橚,甚至李景隆,夜溢都不觉得有什么,前者是青梅竹马,后者是长不大的孩子。
她心念一动便欲起身,朱棣立刻双手使了力。她像顿悟禅师那只五色重明鸟扑腾几下没成功,只好怒目而视,却见朱棣根本没瞧她,只望着天上月亮发呆。她心道新郎官,你是在学至尊宝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么?我又不是晶晶姑娘,我是一心想回高老庄的八戒啊。今时不同往日,我又穷又丑又没志向,不是你们从前认识的张家姑娘了。我爹的遭遇让我晓得人斗不过老天,这儿也不是我的家,我爹爹在的地方才是家啊!
“溢儿说说看,这日月之中,究竟何者更好看?”朱棣忽然开口,语调很温柔。
夜溢不知何意,收了满腹伤感,就事论事回答:“各有各的好看。王爷先放开我,我再好好说。”
朱棣知道她的心思,笑了笑。“你这姑娘,既然打算半夜三更往外跑,竟也不知多添些衣物。如今你要本王放开,本王偏不放,你只当是受个教训,下回便记住兵马未动衣被先行了。”
说完,他还故意朝她一双赤脚看去,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因为宁愿她生气,也不想她难过。夜溢那时才想起跑掉了鞋子,再看看自己的脚居然是干净的,果然又羞又怒——其实也没什么,可她就是不高兴了。
“五弟近日没来找过吧?”朱棣视若无睹,听似问句,实则是个陈述句。
“没有。”夜溢被他抱着,浑身不自在。
“他最近吃了豹子胆,竟同母后斗起了气,也越发不待见本王,”她越不自在朱棣就越自在,干脆凑在她耳边挨挨擦擦:“溢儿你说说看,这是否与你有关?”
“不知道。”夜溢身体不受控制,未免自己心猿意马,赶忙把头偏了过去。
“很好,溢儿素来聪明,本王没有看错,当好生嘉奖,”试出她的敏感处,心满意足的朱棣大笑,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此物作为奖励如何?”
皎洁月光下,待看清朱棣手中之物,夜溢一惊。那是副三寸大小的白玉琢鹌鹑嘉禾如意,通体晶莹,尾端同样系了个金黄色同心结,和朱橚送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柄上镂空的字,朱橚的是“如月之恒”,眼前这只是“如日之升”。
“你那橚哥哥为送出此物受了重罚,溢儿你说说看,如今本王也送出此物,母后会不会同样重罚?”
夜溢心惊肉跳,白痴一样地摇头。
“为何?”朱棣诡异地笑着。
“王爷素来谨慎,自是不会去干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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