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连绵不绝、惊心动魄的雷声中,夜溢悠悠醒转。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屋内燃了一盏油灯,一派昏暗沉寂,看样子已是深夜了。
她从榻上缓缓坐起,觉得身体已无大碍,便轻轻起身,回头见榻边的小几上倒扣了部翻到一半的《用药法象》,不禁莞尔。跟着道衍已久,她于这书的来历甚是了解,那作者李东垣,乃是中医史上著名的金元四大家之一,亦是脾胃学说的创始人,如今道衍想是为她加重了的小小食滞烦得没法子,竟拿出这书来消遣。她鼻子发酸,心想这义父如此重情心慈,待得日后成为永乐大帝之左膀右臂,如何能经得住那些残忍的腥风血雨。
正在伤感,一阵狂风吹开了窗户,不一会儿,外头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她本打算过去关窗,却发现窗外株株杏树傲立,竟出了一会儿神,直到被冰冷的雨水打到。她一边关窗,一边想着秋雨素来缠绵多情,眼下何以这般彪悍凛冽起来。
“刚在想什么?”
夜溢回头,发现是朱橚,但见他温文一笑关上门,将一个托盘放于小几上,娴熟地往一只青花瓷碗内过滤药汁。“溢儿,别傻看着橚哥哥,过来吃药了。”
夜溢呆呆的,眼睁睁瞧着这位于深宫之中长大、原应养尊处优的少年端着药碗一脸宠溺地看着她,一如当年,发上、身上缠了不少杏叶,亦有被雨水打到的痕迹,可依旧丰神俊逸,简直如佛经里的月宫天子。她回过神,不由自主低下头,觉得自己这鬼样子根本配不上人家,早知道今天会遇见,出门前该让玉梨帮着收拾收拾自己的,打扮成朱棣那天也夸赞的模样。
“我义……师父呢?”夜溢喝下药,接过朱橚递来的大个儿黄杏脯,却只是放在手中把玩,也不敢正眼瞧他:“王爷今儿个不用回宫么?”
朱橚一直没搞明白她的局促不安因何而起,更没料到她答得如此生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但是他今日的确不用回宫,皇后娘娘默许了。
“怎么不吃脯子,刚那药加了些川朴,定是有些苦的。这杏林的脯子在应天可是名气不小,回回拿到外头,都被人一抢而空。”
朱橚答非所问,夜溢终于壮着胆子抬起头,见他眼神清澈,丝毫没有看低自己的意思,头脑这才冷静下来。
“人说谁家有杏林,不愁饿扁肚,谁家多杏林,尽过好光景,看来是真的。此偏僻医馆,竟因这成片的林子沾了不少福气,不光有侍讲学士题了匾额,还引得善世法门高僧前来助力,如今王爷竟也为推广这杏脯,深夜仍不甘回宫。”
“溢儿从哪里听说的?这杏林本就和皇家有些渊源,何须靠区区脯子肉来沾福气,只是大前年母后来时多吃了些,便逐渐有了名气,”见她终于放开了些,朱橚乐得将话题继续:“母后素来慈善,庚子年便在这儿开了医馆,溢儿在门口见的匾额也是那年四月所题。宋先生那时刚到应天就被母后请来糊里糊涂留了墨宝,如今每回到此都唏嘘不已,说是不该用草书,觉得楷书更应景。”
“宋先生常来么?”夜溢先前就感到草书有问题,心想宋濂自己都嗅出了危险,橚哥哥你怎还无知无觉。
“不光宋先生常来,胡公、陈公也常来,早前慧昙大师在的时候,父皇也一道来过。最近这几月,宗泐大师来得勤,顺道带了来复、溥洽师父和溢儿的义父,今儿个就连溢儿你不也到了?”
夜溢越听越心慌,脸色惨白,朱橚还当是自己那句“溢儿的义父”说得让她不高兴,却不知对方这时担心的是道衍和他的未来。
“怎么了溢儿?”
夜溢回过神,故作镇静地问:“这么多年过去,王爷如今怎还那样倾慕宋先生?”
朱橚误解了她的意思,半晌,一脸凄凉地说:“溢儿还在怪我不认你吧?”
外头这会儿雨渐小了,可狂风又起,吹得窗子再次大开,油灯也灭了,屋内一时暗下来。心乱如麻的夜溢打算起身,却被朱橚一把拉住。
“溢儿可知当年发生了何事?”黑暗之中,朱橚抱住瑟瑟发抖的她:“拜师宴后,四哥同我一道回去,母后却只责罚了我,你说奇不奇怪?”
闻她不答,朱橚自嘲道:“我素来不讨父皇母后喜欢,原该如此,怪不得溢儿没反应。那时,母后禁足于我,我却想法子让人将如意带给你,哪知事后被母后发觉,她竟一怒之下不要我了,将我交予孙妃娘娘照管。孙妃娘娘去年没了,我原以为母后会对我好些,她却让父皇下旨,让我为那孙妃娘娘行慈母服,斩衰三年。我在皇陵守了一年孝,七月中才接旨去了孝服回宫。那日在善世法门见到你,我自是一眼认出,可四哥在旁,你又是身着男装偷跑进来,我担心于你不利便未相认,可后来,四哥他……”
至此,朱橚再无话,只将瘦弱的夜溢搂得更紧,仿佛已被思念煎熬了一生。夜溢在他怀中,嗅着他身上好闻的药草味,听他将往事娓娓道来,此时心情复杂得厉害。
黑暗中,朱橚流光溢彩的龙睛凤目里透出浓重绵长的情意。夜溢心如鹿撞、呼吸急促,当对方气息拂面,她不由自主紧张地闭上双眼。朱橚温软的唇在她面颊轻轻滑过,又掠过她小巧挺拔的鼻尖,刚触碰到她粉嫩的唇,她立刻轻微战栗起来,却无回应之意。朱橚当她害羞,遂摇头轻笑,只抱她在榻上坐着,耳鬓厮磨了一夜,说起幼年的青梅竹马,提起别后的刻骨相思,他说溢儿啊,分开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念着你、心疼你。
这“心疼”二字让半清醒的夜溢近乎崩溃,因为记起伟大的哲学家们曾说,爱一个人就是心疼一个人,没有心疼,爱就还没有深到心窝里——我对你,怎么没有心疼,哪怕你说了那么多你悲惨的遭遇?可我之前好像真心实意为另一个人心疼过。他是谁?我为何要心疼他?怎么不记得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朱橚便先行离开,临行前又是一番软语,稍稍冷静下来夜溢只是微笑送别。朱橚上马车走了几步,忽又折返,说过几日会想法去看她,她依旧微笑不答。
辰时过半,道衍接她回去,见她已能起身,大喜,在车上絮絮叨叨又念了许多经。夜溢一宿没睡,原本很困,被他这样一闹,睡意全无,只得打趣摘了马太福音的段子,好叫他闭嘴,同时也是苦中作乐。
话毕,她见和尚满面惊奇不再絮叨,刚打算闭眼继续休息,和尚又开口了,且一开口便惊天动地。“溢儿,昨晚吴王爷可有将你怎样?”
夜溢一呆,几乎笑岔了气。“昨日不是义父将溢儿丢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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