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她说着,心里犯了核计:这又是个多嘴婆,家长里短的。和她刚见面,便哇拉哇拉,什么都说,没完没了。我正懊悔陷入这人员关系复杂的圈子里,李大姐末尾一句推心置腹的话扭转了我对她的看法:
“乌鸦落在老母猪身上——别光说他人黑,看不到自己黑,”李大姐说:“我家也是富农,这材料科包括我自己,没有几个好货。”李大姐说到这儿,自个儿嘎嘎笑了。我转而对她那直言不讳的爽朗性格佩服起来。
下班时候,我和刘书记碰巧走同一段路。他推着自行车,却没有骑,分明想和我拉拉话儿。
“你家是广东宁城的?”老刘问我。他看我点了点头,又自个儿介绍说:“我老伴也是广东梅县的。”他看我惊奇的样子,迅即解释道:“我们南下时认识的。后来我俩一起参加抗美援朝,转业到地方结的婚。”他还关切地问我的婚姻和家庭,欢迎我以后有空去他家作客。
刘书记我们在采石场虽然早就认识,对我和谈榕也一直不错。他在我给墙报写的诗受到无端批判时所表示的关切,我一直没忘。但过去在采石场搞宣传时,他从没向我们提起过他家情况,而这次推心置腹地介绍并对我发出热情邀请,确实使我在情感上引起某种震动。我仿佛感到这是领导的一种信任,一种关切,一种共事中的真情流露。
我心底里那种被贬到新单位的自悲感,被流入心田的这股暖流逐渐地融化了……
但是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又该怎样向兰和她的父亲、二叔交待啊!过去当右派的事,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都得向兰说清楚。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许多年,处分也早已经结束。于是,我静下心来,决心写封长信,祈求兰的谅解。
信写完后,我没有着急寄出,我想还是听听谈榕的意见为好。第二天晚饭后,我便拿着写好的信,来到谈榕宿舍。现在,我们两个单位比以前更近了。
“你可不能冒冒失失把过去那段历史急着告诉阿兰。”谈榕看完信后,态度认真地说:“上次你不是说,阿兰到这儿探亲时,是怀着孕回去的么?你这封信一寄回去,突然的打击,会让她造成流产的。你以后只有瞅准适当的时机——双方感情有充分把握的成熟时机,才能去公开这些事儿。”
谈榕没有结过婚,不知为什么他这方面经验那么丰富。
“可眼前这一关怎样应付啊?”我摊开双手,万般无奈。
“嘿,就说工作需要嘛。调动是常有的事。他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回到宿舍,我把谈榕看过的那封信夹在过去保留的评报发言稿里,硬着头皮提笔给兰另写了封信:
亲爱的兰:
你近来快乐吗?是不是我们真的要做父母了?
告诉你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最近,我们几个“三门”(家门、学校门、机关门)式干部,被调到企业工作来了……
我写了撕、撕了写。这是一封难产的信。
但是刘书记那番话救了我的驾:
值得庆幸的是,新单位的书记是咱们半拉子老乡。户口问题,书记说慢慢联 系,住房问题,他也说公司比报社或许更有通融余地。……
我只说刘书记是过去认识的一个熟人,他的妻子是咱们梅县老乡。我把我和大赵两人调出,说成“我们几个”……我第一次觉得撒谎其实也非轻而易举之事。
兰的回信出乎我的意料:“爸爸和二叔十分理解我们的境况,两位老人说,报社是个政治上最敏感的机关,到企业工作也挺好。还说,行行出状元,都是革命工作。让我写信鼓励你,好好地安心钻研新的业务。依靠组织创造条件,让我尽快回到你的身边……”
我怀着兴奋的心情把这消息告诉谈榕,谈榕的表现却极为平淡:
“你还记得你结婚刚从南方回来,谈到阿兰成分高,我跟你说过:‘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彼此更易理解’这些话么?”谈榕说:“这回他们不仅没怀疑你这里出了什么事,他们可能反而认为他们的成份影响了你的前途。因为事情很明显,你是个文字工作者,不涉及经济问题,思想政治上呢?近几年城市没有搞什么大的运动,他们不会想到六七年前那场反右运动会牵扯你。因为你的成份好,那时你年纪又那么轻。”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庆幸前次好在听了谈榕的话,没有冒冒失失向兰和盘托出那段坎坷历史。
几个月之后,材料核算工作刚刚熟悉。全国开始了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热潮。各机关科室的墙上、院内外,都大书特书“突出政治,大学毛主席著作”、“学习雷锋,掀起学习毛主席著作新浪潮”、“把学习毛主席著作放在一切工作的首位!”之类的标语和学习专刊。
刘德福书记自然想到了我。这样,我除了完成本职核算工作外,也抽时间写标语,出板报,画宣传画。我过去在文化馆业余美术学习班学习的绘画技术,这回有了用场。有时星期天也不休,把个材料科里里外外营造了一个学习毛主席著作的良好氛围。
这事儿传到公司。不久,公司党委宣传部和公司工会联合举办学习毛主席著作展览馆,我因为能写会画,又有一定的文字组织能力,便被抽去专门从事筹备展览馆的工作了。
所有这一切,我自然是十分高兴干的:正如辽宁日报记者范敬宜(右派改正后,曾任《经济日报》总编辑、《人民日报》副总编辑)所说,在不能为党报工作时,能当个黑板报的编辑,也感到是一种无尚的荣光。
有一天,我去百货商店购买油画笔和颜料,适逢王绅士也去商店购买办公用品。他是在我和大赵从报社调往市建公司同时,从电台调到公路管理段做行政工作。家也搬到公路段附近的职工住宅去了。他和段长是邻居,段长对他的处境挺同情也挺关心。段长老伴看王绅士的孩子衣服破了,便主动拿去用缝纫机扎好,还打算在适当时候,给他介绍一个合适的……
王绅士谈到这些,喜形于色。是啊,在那种环境中,我们只要能得到人们、特别是领导的一点点关怀,心里便似吃了蜜般的甜。
初 为 人 父
这年夏天,兰在信中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平安降生了。中秋时分,和领导打过招呼,我终于在锦州车站接来了兰母子俩。
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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