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二章雪(六)
我吃不下东西,很久没再患过的胃病又复发了……
“对右派是不是要一棍子打死?打他几棍子是很有必要的。你不打他几棍子他就装死。对这种人,你不攻一下,不追一下?攻是必要的。但是我们的目的是攻得他回头……总是可以争取一些人变过来……争取过来,让他们多少作一点事。”在边检查边重温毛主席《打退资产阶级右派的进攻》一文中,我看到了毛主席的这些话。
“多少做一点事”——这就是说,再从事新闻工作是不可能的了。“多少做一点事”——反正饭还是有你吃的。
“有右派言论的人不一定都是右派分子。”我想起报纸上什么文章中说过这句话。大赵也看到过。从前,我俩只能在背地里说说话,此刻,彼此彼此,倒可以坐在一起讨论谈心了。
“你现在真正是心服口服了吗?还是口服心不服?”在只有我们俩人的时候,我问大赵。
大赵没有直接回答我,反问:“你呢?”
“我敢对天发誓,我的动机里没有一丁点儿是反党的。”
“×!现在动机值多少钱!”大赵讪笑我道:“罗隆基还说,把他骨头烧成灰,也找不到反党的企图和阴谋。最后咋样,该打照样打。”
“你这唠哪儿去了,怎麽拿罗隆基跟咱们比?”
“×!批判会上不都说咱俩是罗隆基在报社的代理人么,你不感到有那么一点点儿荣耀?”
“真不知道愁!”我没有心思和大赵谈下去了。
听说市委有个整风办公室,我背着大赵偷偷去了那里。一进门,发现那个个子不太高、方脸微胖、一脸严肃,约莫40多岁的宣传部的郑风就在这里。
“我们家里是下中农,两个哥哥都参加游击队,入了团入了党,我妈妈是村里的调解委员,我父亲一生务农,还是互助组长。我家是革命家庭,我一直努力工作,听党的话,这几年连续受过报社及市直机关团组织的表奖,我是党的积极分子,刚填完入党登记表,没来得及讨论,我怎么可能反党呢?这不是天大的误会么(我没敢说天大的笑话)……”说到伤心处,我不知怎么竟控制不住自己感情哽咽起来。昔日批判会之后,我行我素拉风琴的无畏态度,也许随着日益强化的反右气氛和几个月来的孤寂、伤感消磨掉了。
“说完了么?还有什么要谈的吗?……那好,我们会进一步调查研究。不过你也得提高认识,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那位郑风还是一脸严肃,毫无表情。
回到报社我接到大哥一封信。我早已告诉他自己被定为右派的事。大哥认为肯定是他害了我,因为他曾在解放前读中学时加入过三青团,肃反时隔离审查,交代似乎参加过蒋政府,还可能是蒋政府区党部的书记……
我即刻把信交给组织,哪怕是“似乎”、“可能”也罢,我必须对组织忠诚坦白。
我和大赵已经没有了工作,一直在阅览室看书看报,继续写反省材料。
“两个右派到会议室开会。”有天下午,钦华来到我们阅览室,说完这话就走了。
“说‘你们俩’其实也不见得就丧失立场吧?还非得称咱俩‘右派’?”待钦华脚步声远了,大赵说:“这小子什么时候进步起来了?”
“开什么会呢?”我说。因为报社的一般会议,我俩早没有资格参加了。
我俩耷拉着脑袋还没迈进会议室的门坎,一股旋风般的声浪震耳欲聋地迎面而来:
“坚决打垮右派分子的反党嚣张气焰!”
“一定要把右派分子斗倒斗垮!”
“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看我和大赵来到会议室,钦华领着大家呼口号“迎接”我们。
待我们坐定之后,林总编问大赵这几天上哪去了。大赵知道自己倒霉得喝凉水都塞牙缝:小孔发言后周末和他到一个小俱乐部跳过一回舞,让二赵碰上了。这次从整风办公室出来,又在门口遇到袁主任。
他一五一十述说了去整风办公室的经过。
“小孔呢?”林总编问我。
“我也去了。”我说。
“你俩怎么商量的。”袁主任说。
“我们谁也没和谁商量。”
“还订‘攻守同盟’呢?”钦华厉声斥圭道。
“确实没商量过”我说。
林总编转述了整风办公室介绍的情况,然后说:“什么革命家庭?小孔他大哥是钻进我们游击队的反动的蒋政府员……区党部书记,一个历史反革命……”林总编手段高明,他有意把“似乎参加过”和“可能是”给省略了。
末了,林总编宣布:鉴于他俩对错误毫无认识,企图翻案,态度恶劣,组织决定撤消工资降两级的四类处分,改按二类处理。保留干部籍,每月只发给生活补助费18元,送农村监督劳动改造。
“这回可得老老实实了。”有次金建来到阅览室,对我们说道:“如果再惹祸,升到一类,就连干部籍也没有,送去劳动教养了。”
我俩只有老老实实,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没有任何选择余地。“有不同看法可以提出,有不同意见允许保留——这些挂在领导嘴上的口头禅,听起来有多么美妙!
1958年4月初,北国的天空布满阴霾,低低的云层下面,飘着最后一场春雪。我和大赵坐在马车的行李卷上,一手提看网兜里装的脸盆、牙具,向马家沟的一个水库工地进发。
雪,轻柔地飘着,忽东忽西,飘飘洒洒,洁白晶莹。远处的山峦,城郊的田野,构成一片白茫茫的广阔无垠的世界……我想起七年前,我们初来北新煤矿工人干部学校上课时,看到的第一场雪,几乎是同样的景色,不过,此刻我已完全没有当初的那种兴致。我们的心情,被一种茫然的忧伤笼罩着,任凭雪花飘落到自己的头上、脸上、衣服上……
第三章
炼 狱
该永生的被埋葬,该埋葬的却永生。
象人一样站立,却不能象人一样生存。
——引自文聿《中国左祸》
马家沟水库工地在北新市西北角约五公里处,我和大赵随着马车那单调的铃当声和大车轱辘压在雪地上的吱吱声,默默地前行。市区那高大的火力发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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