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占魁还真是回平府城光宗耀祖的,闹闹腾腾地要为祖先修坟树碑,大肆宣扬张姓家族的荣光。
张占魁因为新近得了一只叫“黄飞虎”的蛐蛐儿,爱若珍宝,走哪儿都带着,来平府城后,听说水洲子是养蛐蛐儿的高手,他斗蛐蛐儿的心一下炽盛起来,几次邀请水洲子跟他斗蛐蛐儿。可那个做事极为低调的前清老太监,只想自己把玩蛐蛐儿,根本不想人前显摆,一再婉拒。张占魁蛮横地直接让人去通知水洲子,说水洲子再不同他斗蛐蛐儿,就是看不起他张占魁。水洲子被逼无奈,不得不应战。
斗蛐蛐儿那天,张占魁带着百十名护卫,在平府城旧衙门前,等候水洲子的到来,没想到水润壤陪着水洲子来了,还带来几十名士兵。
水润壤率先冲张占魁打招呼:“张大帅,咱们有两年没见面了,想不到今儿见上了,正好叙叙旧。”
张占魁哈哈笑说:“俗话说亲不亲故乡人,你我同是平府城人,这不想见都难啊。你也是来看斗蛐蛐儿的?”
水润壤一指水洲子:“这是我伯父,听说你要跟他老人家斗蛐蛐儿,我能不陪着来吗?”
张占魁嘿嘿一笑,向水洲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式:“时间不早了,请吧。”
平府城旧衙门前,黑压压地围了许多人,中间摆了张平整光洁的桌子。阔脸浓眉的张占魁,向长着一副面团脸看起来像个富态老妇人的水洲子再次伸伸手:“请。”
水洲子略弯腰虚垂着眼帘说:“您请。”
张占魁让人把他那罐绰号“黄飞虎”的蛐蛐儿摆上。“黄飞虎”长着一副极好的品相,黄头黄板牙,项阔身大六爪粗壮,一看就是千里挑一的骁将。水洲子不慌不忙地自袖中端出一个瓜皮绿的蛐蛐罐,罐上面题有“古燕赵子玉制”,仅这罐就让张占魁不敢小瞧了水洲子。康熙年间名家赵子玉制作的蛐蛐罐,在清末就值一百块大洋了,其用泥之细制作之精湛,一般蛐蛐罐难望其项背。水洲子将蛐蛐罐放到桌上,就有人将两罐中的蛐蛐儿并进斗盆里。斗盆底上铺着一层柔软的白色草纸,中间有架竹篾做成的精致小栅栏,分隔开两个即将掐架的雄性蛐蛐儿。水洲子的蛐蛐儿长着一颗琥珀青的长圆大头,配着一副乌金钢牙。懂行的只要看看斗盆中两只蛐蛐儿的品相,就知道这场掐架必会残酷异常。
拿走斗盆中间的小栅栏,张占魁和水洲子各据桌子一面,探头看视斗盆内。张占魁终究是行伍出身,率先拿蚰蛐探子撩拨“黄飞虎”的口须,以招其怒引领着它去掐架。蚰蛐探子也有讲究,在一根竹篾头上绑一小段鸡毛翎管,翎管内插上三五根有弹性的毛,杆最好用紫檀木的,毛是从活的灰鼠嘴上拔的胡须。“黄飞虎”给探子撩拨得勃然大怒,甩开大板牙蹬腿鼓翼地冲向琥珀青。琥珀青的两根长须犹自向四周缓缓扫动,虽是端立不动,但一股杀气已然溢出。“黄飞虎”快钳如飞,嚓地一口就咬住了琥珀青,但它咬住的是琥珀青的黑色大板牙,琥珀青奋力一甩,就把它掼开了,“黄飞虎”回身再战。琥珀青开钳间牙飞一线,不露牙根,这是上佳的钳型,开合极快,往往容不得对方还口。
两只蛐蛐儿死死地纠结在一起,一副旗鼓相当的样子。斗盆上方,水洲子和张占魁的脑袋都要抵在一起了,水洲子还能沉住气,张占魁的额上却渗出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来,因为他的“黄飞虎”渐处下风了,却誓死不肯退败。斗盆里散落下的零碎爪脚、触须、翘翅,绝大多数是琥珀青从“黄飞虎”身上咬下的。
胜败已然分明,斗盆里琥珀青丢开残破不堪奄奄一息的“黄飞虎”,傲然长鸣,鸣声中带着铿锵的金属音儿,缺了半截的长须不断往四周摇摆扫动着,神态极是自负。
张占魁死死地盯着他那已然惨死的“黄飞虎”,心疼得脸色都变了:“这可是我用一个姨太太换的!”
水洲子将琥珀青收到他的瓜皮绿的蛐蛐罐里,仍是略弯着腰虚垂着眼帘,越发显得谦恭地向张占魁说:“您承让了。”
水洲子说完,转身要走。张占魁的百十名护卫,哗地持枪拦住水洲子的去路。水润壤恼火地挥挥手,带来的几十名士兵,举枪相对,做出抗拒的姿态,但明显在气势上比张占魁的人弱了许多。
张占魁端出骄横的神态,看看水润壤:“水督军不会不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吧?”
水润壤冷笑一声,口气不软但意有退让:“我只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老话,可我不会先把事情做绝。”
张占魁瞟瞟水润壤的几十名士兵,讥讽地说:“你目下有把事情做绝的能力吗?我要俘虏你,眼下就是轻而易举的时机。”
水润壤气得黑血上涌,眼前的形势确实对他不利,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地说:“你不就是想要一只蛐蛐儿吗?我让人给你抓去,要多少都成。”
张占魁一指水洲子的蛐蛐儿罐子:“我那只蛐蛐儿,是用一个姨太太换来的,如今死了,我要你们把这只蛐蛐儿赔给我。”
水洲子那涵养极好的脸上,再也隐忍不住地露出了愠色:“哪有斗蛐蛐死了索赔的道理,虫儿不知道规则,难道张大人也不知道?”
张占魁听水洲子拿他比虫儿,恼火得脸都青了,冲着水洲子破口大骂:“你个连鸟人都不是的阉人得意什么!皇帝小儿不也被我们赶下台了吗今儿你把这蛐蛐儿和罐留下,什么都好说。”
一句阉人骂得水洲子脸色惨绿,他缓缓直起身,平端着手中的蛐蛐罐问张占魁:“你不就是想要这蛐蛐儿和罐吗?看好了。”
说完,水洲子忽然反手将蛐蛐罐摔在石板上,瓜皮绿的蛐蛐罐顿时碎裂一地,罐中的琥珀青竟能安然无恙,大概受了惊吓,怔怔地爬在碎瓷片上。水洲子撩起长衫,抬足一脚踩下,并用脚掌狠狠旋了半圈,生生将一只可遇不可求的神品蛐蛐儿踏为肉泥,然后转身扬长而去,倒没有人拦阻。
张占魁只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团面性的前清老太监,竟然这么有骨气,再看看旁边怒目而视的水润壤,在心里快速权衡了下利弊,遂干笑了冲水润壤说:“都死了倒干净,水督军,咱们后会有期。”
张占魁说完,却不带领护卫离开,只管看着水润壤不动地儿。水润壤明白他的意思,他是疑忌水润壤在背后放他的冷枪。
水润壤也干笑两声:“咱们一齐离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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