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才下了一年里头第一场雪,似乎在天空里沉积得太多太久了,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下得孩子们都窝在炕上,连狗都无精打采的躲在草垛里不探个头。
王耀祖在柴房里劈着一块榆树根,斧头砍在木头上发出空空的响声,直震得门窗哐哐响,女人坐在炕上缝补什么,响声让她手中的针头乱走,不意间扎了一下手指头,就有点生气了,放下活对着窗口喊道:“就不能叫人消停一会么?那么大劲没处使唤了?”
树根疙疙瘩瘩的,左砍右砍,费了好大劲才砍下一小半,已是一身大汗,听见女人在屋里说什么,凑着这个由头也就歇了,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回到屋里,一边拾掇炉火,一边问女人:“你刚才说什么?”
女人扎疼了手,索性放下针线活,看外边雪还在下,说道:“这冻天冻地的,前院里还有个热炕,后边秋月和她婆婆不知道怎么过活?前几天看见柏民偷偷背了几背篓柴火进去,这家里只他一个还知道疼人。”
王耀祖往炉子里添了柴火,看火旺起来,架起了茶罐子熬茶,听见女人的话,回头朝门口喊道:“老杨头,叫你女人进后边看看,秋月跟二太太这几日怎么没动静,不会给冻死了吧?”
院子里老杨头女人答应一声,踩着碎步进去了。
一盅茶还没开,听见老杨头女人在里边大惊小叫的出来,人还没到声音已进了屋子:“掌柜的,可不得了,秋月和她婆婆怎么不见了,连衣服都不在,怕是跑了吧。”
“跑了?”王耀祖脑筋转不过弯来,坐着看一罐子茶溢出来。女人下炕往后边去:“天爷爷,可别再出事儿,受够了,才消停几天?”
见女人进去了,王耀祖反而坐着喝起茶来,听见柏民房门打开了,脚步声响到大门外边去了。
女人一个转身出来,到上房里絮絮叨叨说话,王耀祖拦住说道:“别说了,要找秋月就去问你那宝贝儿子柏民吧。”
看女人一脸疑惑,说道:“你儿子真能耐了,记得魏跛子家芳芳么?就是段志彪媳妇,新房里被抢的那个,我可听说了,就是柏民和程宴秋几个抢出来的,你还别不信,这事八九不离十。秋月不见这事,我敢肯定又是柏民做下的。我说你咋生出这样的儿子,嘿嘿。”
没想到女人听了一愣神,接着扑哧笑了,说道:“这孩子,真能耐。咋想出到人家新房里抢人呢。唉,一家子就亏待了秋月,既然是柏民藏起来的,就算了,别再追问了。他担心秋月被刘举才抢走,打小柏民就心良善,他还一个劲留春月在家过年,可不像你跟柏人,光知道巴结刘法孝。”
王耀祖想想,笑骂了一句:“俩儿子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炉盘上烤的馍馍开始冒烟,赶紧翻转过来,喝茶吃馍馍。
吃过晚饭,王耀祖和老杨头蹲在炕上下棋,王柏人说声联防队有事就走了。柏民回到他屋子里躺在炕上看屋顶一个蜘蛛爬来爬去,心想:“寒冬腊月怎么还有这玩意儿。”正想起身打死它,娘从外边进来,身上落了厚厚的雪。柏民起身拍打了娘身上的雪,叫娘上炕。听娘说道:“这几天看你早出晚回的,都不知道你在忙些啥,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没个正形,我跟你爹说好了,年底就给你说下个媳妇,开春了娶进门帮着娘照看家。”
王柏民道:“柏人哥不是还没娶媳妇吗?”
他娘说:“你哥现在是公家人了,得娶个模样俊的,那像你鸡模狗样的谁家女子能看上?我咋养出你这样个东西,这么大了还叫娘操心。”
王柏民嘿嘿笑。
娘问道:“没听见庄口上人都议论秋月啥了?可怜我的女子了,那时节程家红火的很,程富堂狐皮帽子羊羔皮大衣,上门提亲你爹眼睛都翘到房梁上了,谁想到程宴生不争气,带累了秋月到这一步。”
王柏民扯开被子,伸进脚,地下实在太冷。对娘说道:“庄口上谣传多的很,都骂爹和柏人,说程富堂活着时就不抓兵拉丁。”
他娘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娘知道你藏了秋月,各人的命各人自己闯吧,娘不怪你,小心叫刘家人知道了,连累你爹你哥。”
消息像风一样进了城。
王秋月跑掉的消息传到了刘举才那里,他专门从城里回到关山,在刘家堡子里给了王柏人一个很响亮的耳朵,然后宣布撤了王柏人联防队长的职,宣布新队长就是他爹刘法孝。
王柏人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王耀祖一肚子火气,骂完柏人又骂了一阵子柏民,嘱咐女人道:“把程家以前送的那件狐皮大衣拿出来,我明天到镇上去一趟,见见镇长,讨要一个公道。”
王柏民劝阻道:“爹,说句不该说的话,自打和刘举才搅合到一起,咱家就没清净过,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担心哪天不是刘举才就是土匪来了。一个新太太惹得王家族里人人恨咱家,征兵拉丁惹下了关山十里八村。刘举才就是个喂不饱的狼,得了程家的财产还要王家的女子,是人干的吗?送了一个进了狼窝?盯上另一个。那个联防队是刘举才扔下的一块烂肉,就等着你跟柏人上钩呢。当年不就是他叫柏人给程宴生大烟膏子的吗?搞垮了程家,接着是我们王家,王家再垮了,关山都是他们刘家的了,别再跟着刘举才害人了,消消停停过日子吧。”
王耀祖听得心中难受,没想到自己想了几年的事柏民几句话就分析清楚了,一句话说不出坐在太师椅上点火吃烟,眼睛盯着老大柏人看,探寻他的意思。
王柏人躲避爹的目光,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当这个队长,怕关山下几姓人家回过头来欺负咱,就是想过消停日子都难。”
王耀祖嘬吸着水烟壶,点了点头,叹息道:“上了车,不到站难下车啊。柏人说的对,这个队长还得争。”
看柏民脸色低沉,又说:“前日我叫老杨头去老赵家问他家女子,不知事办得怎么样,如果答应了就定下来,给柏民先娶房媳妇,柏人干着大事,自个的事他自个定。柏民就在家里操持,我还想过几天顺心日子。只要人长得顺看,咱就不挑别的了。老杨头腿脚不利索了,就放他出去,这几年亏他忙前忙后,给他几亩地。家里事交给柏民,我再不操心了,这事柏民明日就去办了吧。只要你们弟兄能过上好日子,我和你娘就满足了。”
王柏民喊老杨头进来,转述了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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