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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悲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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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黑母牛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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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血雨腥风里那些枪声留给巴思坎得尔的回忆已经不多了。只记得当阿克狄拉仆倒在地时,他突然意识到强盗的末日也和所有人的末日一样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凄惨。而凄惨面前的人们除了恐怖、怜悯和愤怒之外难道还会对死者产生一丝一毫的崇敬?这似乎不合逻辑,却是山体般沉重的事实。为此他在果果哈奇西部荒原独步沉思。他告别了赤狼草原,走过去想翻越晚霞映照的地平线,细细体味生命灭绝的荒凉,荒凉却让他心神动荡、浑身颤抖。一种冷凉粘滑的灰色气体沁入肺腑,冰镇了他那只属于强盗的滚热的血液。他绝望了。既然沒有炊烟、沒有毡房、沒有畜群、沒有人迹的草原抛弃了生活,那还要强盗做什么?于是他只好发出一声孤狼似的长嗥算是送给荒凉的礼物。他已经不能歌唱了。死灭无情地剥夺了他的歌喉,他的赞美一切的本能,他的诗人的价值。

    他告别了赤狼草原,确切地说在他掩埋了最后一个赤狼人的尸体之后,赤狼草原就远远地离它而去,甚至不复存在了。掩埋尸体的坟坑就是遍布荒野的深深的弹洞。他把尸体拖进这些炮弹造就的深洞里,再把四周虚浮的土石用手扒进去。接着他就看不见他们了。他只能看到自己魁梧的身子和黑暗的影子,看到它们乘着凛冽的大风静悄悄地飘移着。

    他在沉默中流浪,在流浪中度日兜年。

    我必须填饱肚子。他时常这样提醒自己。于是他來到一条长长的峡谷,看到两群高大的草原马狼正在排开阵势互相进攻。撕咬是它们惟一值得让人羡慕的本领,也是它们最残忍最有效的本领。当夜色降临的时候狼尸已经布满峡谷。敌对的双方很有风度、很有规则、很有节奏地撤退了,打算在明天的阳光下重新开战。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是为了一只年轻漂亮的母狼?是为了一头落入狼口的羚羊?是为了争夺栖居的地方?还是为了抚慰残杀的本能好让生命在死亡中得到舒展?想不透的问題在巴思坎得尔的脑海里翩翩而至。他使劲摇摇头,试图摇落那些沒有价值的疑惑并让它杂草一样蔓生在荒原的沟沟谷谷。现在他什么也不想了,走过去吃够了狼肉,喝够了狼血。他拍着顶起衣袍的滚圆的肚子,喘了几下粗气就明白狼尸给他的营养使他可以在不进食的情况下保持至少五天的旺盛精力。这精力是他得以继续流浪的依据。

    他沿着当初赤狼骑手们征服梅尼诺女王部落的路线來到阿西加坝雪山脚下,瞩望巍巍雪峰插天而立的雄姿,突然觉得四周无边的寂寞里隐藏着阵阵酷烈的气息。阿西加坝雪山不会不知道它所护佑的女王部落曾经如何虔诚地向它祈求过和平昌盛。可死亡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当它鸟瞰那场战争的时候,它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它用气势磅礴的雪崩掩盖了战争的厮杀和惨叫。所以,现在它就像枯瘪了肌肉的骑手一样变得形销骨立。它似乎急于想把自己隐蔽起來,牵來片片云雾阻止了巴思坎得尔对它的瞩望。这样一來,巴恩坎得尔就再也无法直挺挺地伫立了。他还能瞩望到什么呢――神山的启示?还是战争的场面?他对此并不需要。他发现自己是可笑的,因为他來这里竟是为了投奔女王部落,并带着重整旗鼓的目的。他跪在地上扒开积雪,扒出一具梅尼诺人的尸体。尸体被冻得硬帮帮的,一切都完好无损,除了胸脯上烂开的弹洞。这就是部落存在过的痕迹,就是他要投奔的对象。他用积雪在尸体上垒起一座高高的白丘,然后坐在白丘旁边静静地等待着他想离开的时刻。大约过了整整一个白天,他才站了起來。这会儿,他是欣慰的。他意识到女王部落虽然不存在了,但用枪炮屠杀了部落人众的麒麟军并沒有因此而拥有这片雪原。他们早就撤走了。对他们來说,阿西加坝雪山之王俯视着的这片雪原具有不可战胜的高峻和遥远。这儿寒冷、荒凉、空气稀薄、草木零落,这儿不是他们能够生存的地方。他相信,多少年以后这儿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就在这个时候,他对已经绝迹了人类的梅尼诺雪原产生了最美好的印象,以致于使他那样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他又一次出现在雪原上,像阿西加坝雪山那样不动不摇地挺立着,一丝憧憬透明了他的雪冠。高寒的冻土,果果哈奇荒原的至高点,寥廓的雪域悄无声息地在他心里埋下了神性的种子。这种子在漫长的岁月里破土而出,其结果便是让阿西加坝雪山之王在二十多年后的一个冰水淙淙的夏天,重新目睹了骑手们打算去远征的队列,重新听到了诗人巴思坎得尔的歌声。在这里,远征的骑手们缝制好了渡海的羊皮筏子,饱餐了最后一顿果果哈奇鲜嫩欲滴的肥羊,然后抛却了家园的山山水水,浩浩荡荡地走向东方。那时,他会惊诧于自已当初的预感,惊诧于他在离开梅尼诺雪原之后竟会驯服于麒麟军的枪口之下,竟会忘记阿西加坝雪山之王对他的永恒的召唤。庆幸的是,他沒有丧失对神的信仰,投有丧失从荒原大地上吸取精气的本能。一旦神的声音回归到他的心里,他就义无反顾地重新肩起了强盗的责任。

    现在,他离开了梅尼诺雪原,带着茫茫思绪在果果哈奇荒原上四处流浪。两年后一个春天的下午,他看到了滋润过父辈肠胃的茫拉巴音河。他趴在岸边将头埋进清冽的水中灌饱了了肚子河水,然后就疲惫不堪地歪倒在地,无思无虑地睡着了。

    巴思坎得尔一觉醒來,就又想起那些曾经对着他和他的部众,对着阿克狄拉的乌黑的枪口。他发现只要自己能够得到充足的睡眠,还能记起许许多多。他憎恶那些枪口,又觉得它是无法战胜的。这正是他的悲哀所在――他希望拥有一支明晃晃的长枪,又告诫自己那不是骑手昀所为,不能体现强盗的本领。如果有一天他用枪打死了自己的敌人,他会迷惑于自已是不是丧失了荒原人刀对刀的勇武而长久地陷入一种精神萎顿的状态。那么,现在他必须搞清的是,究竟谁杀死了阿克狄拉,杀死了他的部众?是荒原的敌人还是那些鸟儿一样飞翔的子弹?也就是说如果他要复仇,他在用刀砍碎进犯者的肉躯的同时,是不是还应该砍碎那些发射子弹的长的短的黑油油的枪?

    这些枪他已经见识过很多了。它们似乎充斥若果果哈奇荒原的每一个草树丰盈的地方。它们被那些杀气腾腾的外來人背着、扛着、端着,常常威胁着束手无策的荒原人和荒原上的一切生命。死的已经死了,趴俯在地或仰面朝天,总是永远地硬挺在了不会失去阳光的天空下。沒死的惊恐万状,久久地逃避着,再也沒有安居乐业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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