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在尼洋河落差最大的一段,一块庞然巨岩,擎天柱般屹立在急湍中心,喧闹的水流不断急迫涌來,前浪推搡后浪,后浪搅动前浪,在岩前翻卷如沸,一片混乱不可收拾,而后从两侧加速奔过,一泻向前。也许千万年前,岩石也是一座小小的山峰,在水流的捶打钻磨下,雕成此时的石柱,再过若干年,它可能终将从视线里消失,化成齑粉,让水流裹挟着流往未知的地方。不管山如何拦挡挽留,水总要掉头而去。万物皆有终始,河流也有自己的历程,从清澈无知觉的开始到混沌茫然的终结,宿命中海洋的召唤,蓝色的深渊里,汇聚起无边的巨浪。
咸腥的海水纵然庞沛,却沒有一滴能润人的干渴,对人而言,河流与生命的关系更亲密无间。然而也正是人类的蠢行,损害着河流,河流纵然宽容,也纳不下无边的欲望。接近源流,也接近了最本质的形态,宁定、鲜活、清纯,新生命的诞生,文明的起步,莫不如此。只是当我们渐行渐远,一切已面目全非。梦很远,路还长,混沌的江流默默,身畔是人类难息的喧声。
圣湖
1935年夏天,西藏的摄政热振,在西藏政府一批重要官员和僧侣陪伴下开始了一次重要的朝圣之旅,目的地是山南的拉姆拉措湖。在俯瞰整个湖面的山顶开阔地,一行人扎下帐篷,梵呗之声响起,虔诚的诵经祈祷。一番仪式之后,热振和几个随从一起下山來到湖边,开始巡视。
拉姆拉措,西藏的神湖,神秘通灵之地,据说在这里,虔信之人将在湖水中看到前世今生。热振來此并非为了解自己的未來,而是期待圣湖的启示,帮助他们寻找两年前圆寂的十三世**喇嘛的转世灵童。朝觐拉姆拉措湖,是寻找转世灵童的必经程序,上天将通过在湖面上呈现某些神秘的图景,告知虔诚者转世灵童的线索。
在湖边徘徊许久的热振一言未发,回到了拉萨,直到第二年,在拉萨的“民众大会”上,热振才公布了自己所见的预兆:一座有三层松耳石和金塔屋顶的寺庙,东面一条蜿蜒小路通向对面山顶一间蓝屋顶的小平房,他还见到藏文中a,ka,ma三个字母,据说a代表安多,就是青海。预兆公布后,热振派出多路人士前往青海寻找灵童,寻访甄别经过近两年的时间,最终,青海塔尔寺附近的一个孩子被确认为**喇嘛的转世灵童,他就是十四世**喇嘛----旦曾嘉措。
与河流相比,湖泊在藏人心中更具备神圣的力量。藏民有转湖的风俗,磕长头绕湖一周。小湖要一日,大湖需旬月,如轮回,无始无终围着那一泓神示。可惜,我此次的西藏行并不包括拉姆拉措湖,据说那里不通公路,朝湖要下车后步行至少半天才能到达,从俯瞰湖面的山巅走到湖畔则要一日,想参谒这个湖,要等待机缘了。
在西藏看到的第一个大湖是错那湖,在火车上,湖的出现引发一阵不小的骚动。碧蓝如翡翠的湖面,牦牛和羊漫坡点缀,宁静似传说中的桃源,这是世界海拔最高的淡水湖,尽管湖面广阔,火车奔驰而过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水光如幻,瞬间消失了踪影,却也令人初步领略到高原湖泊的风姿。
西藏三大圣湖:纳木措、羊卓雍措、玛旁雍措。“措”在藏语里的意思即为湖。工布江达境内的巴松措并不在三大圣湖之列,却是拉萨到林芝路途中必去的景点。在巴河与尼洋河的汇流处,溯巴河而上,汽车走四十分钟左右,就能见到雪山环抱中的巴松措。
如果你惊艳过尼洋河的清流,对于巴松措也的美也就有了足够的承受力,不至于因不经意间的震撼而懵懂。一场骤然而至的太阳雨余势未消,雨点仍劈劈啪啪落在身上,灿然四围的雪峰上却已是鲜丽的蓝空,澄澈无尘的日光下,巴松措仿佛凝固后的尼洋河,沒有奔流的喧嚣,一湖不见瑕疵的深湛,调色板也调不出的纯净。站在高处俯望,哪有什么波纹,闪什么水光,全然是一块日精月华万年锤炼的硕大碧玉,不知怎么遗落在众山之中。再要仔细分辨,才现出细细的涟漪,一艘不合时宜的汽艇横行,像划开一道白色的刀痕,好在旋割旋愈,不曾留下永久的伤疤。那萃取的绿究竟是湖水深邃所致,还是环抱的山峰上黛绿苍秀的层林染成的,怎么也说不清。
一座浮桥通向树木葱茏的湖心小岛,岛上一座喇嘛庙,始建于唐代----“错宗工巴寺”,据说是莲花生大师修持过的地方,苯教的圣地。在西藏的思想体系中,自然本身就是一种神迹,宗教也就顺势依托于此。藏人相信群山中汇聚的,一定是神的启示,要谨慎而敬畏,即便是湖中的鱼也不可以捕捞食用。不像西湖、后海,摆放的是人世的繁华,不比鄱阳、洞庭,壮阔中谋划的是有多少财富供人类攫取。你可以暗笑这种迂阔,但当你也站在湖边,水色耀人眼目,那敬畏同样会生成,即便只是瞬间。
在海拔5030米的岗巴拉山口俯望羊卓雍,哪里是天,哪里是湖,成为一个使人恍惚的问題。一顷诡异的碧水是魔镜,吸入天空的深蔚。云影荡在湖心,半座山峰浮在水中央,天水溶解绸缪,颠倒了模样,不可久望,久望有失重感,仿佛已经头脚倒置在云端了。天,神圣而不可攀,此地,圣洁却在脚下,在湖水里,若梦若幻。如果你是一只鸟,侧飞横飞,旋转俯冲,也许会一头撞入湖中,还误以为在直上青霄。假若天堂存在,这就是天堂之镜,前世和今生在其中,镜开镜闭之间,看缘起缘灭。
岗巴拉山口的风很大,六月的风,一把透明的斧,冷森森削面而來。风声却压不住身畔的嘈杂,交头接耳的游客,纠缠不清的兜售劣质纪念品的小贩,拉着你收费合影的人穿梭其中,汽车粗暴而跋扈的鸣笛和引擎声。百丈下的湖水则安静如一个秘密,一本埋存着天界预言的书,却无人能解读,倏忽即散的喧声沒有搅起一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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