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河之源
火车穿越过昆仑山的重重门禁后,风景渐转为单调的荒芜,不但地势平缓少有起伏弯转的趣味,就连雪山也缩到远方一隅,甚至隐到地平线以下躲藏,只留万里的玄黄和无云的碧蓝相对默默。那黄,是地衣与土壤驳杂,暗黄中泛出浅绿,低矮的高寒植物只能偶然得见,在星罗的湖泊和纵横的河流边,才点缀一点鲜亮的绿。偶尔,一小群藏羚羊在铁道边,已经习惯了金属怪兽的呼啸张扬,头也不抬,无忧于被打破的宁静。耀目的阳光,严酷的聚焦广大无人的旷远,这里有中国最大的冻土带,也是最大的无人区----可可西里。平均海拔5000米,冬天有零下四十度的低温,常年有飞石摧枯的大风,决非人类能长期居住的区域。但这里不是毫无生气的死寂,藏羚羊、野驴,银镜般反映着天光的小小湖泊,荒原从來都坦荡的裸露自己的胸怀,真实而强健的活着,比花红柳绿和人类的造物更长久,更秉持着那份坚韧。
列车在荒瀚的寂寞中前行,轮轨相磨的节奏,微微的摇摆,透过贴膜车窗减弱了威力的阳光,一切催眠着头脑,荒原成了一首旋律简单回旋,音调平和舒缓的乐曲。就在慵懒时刻,沱沱河,遍地水银般闪亮明烁的光芒,骤然射入眼中,如一只受惊的鸟振翅直上,兴奋使混沌一扫而空。
这是长江的上游,少了下游丰沛浩荡的水势,它太柔弱 ,驶不得万吨的巨轮,甚至载不动舴艨舟,却澄澈而从容,缓缓的,在无人的广袤上尽兴舒展。时而汇聚,时而分叉,旁逸斜出,横切侧弯,任性的摊开躯体,造就无数的分流,如巨树展开枝桠叶片,横卧过几千米的距离,分割出多少沙洲和小湖。而在天之涯,簇簇的雪峰深处,有一座海拔6621米的高山,叫各拉丹冬,长江的母亲。从云贵山中到四川盆地,从荆江平原到吴淞海口,它的孩子一路向东,跨越了半个中国,水波搅动五千年的历史和文明,屈原的云梦大泽,苏东坡的千堆雪,赤壁的冲天烈焰,百万之师,千帆相竞,流不尽的英雄血,淘尽多少英雄梦。
我曾在南京长江大桥下伫立,宏阔的江水浩浩东流,那是长江澎湃激扬的壮年,而在可可西里的荒原上,沱沱河尤沉浸于童年的午梦中,哪有一点苍龙鳞爪飞扬的模样。劈山过谷奔流万里的滔滔,曾如此淡定,和荒原一同沉默无语。
青藏高原,雄踞亚细亚之顶,截断來自太平洋与印度洋的云雨,凝水为厚重的积雪、为吐舌的冰川。这里是亚洲诸大河的**,消融的涓滴汇聚最初的羊水,盘曲的细流为大江的脐带。这是众河之源,百川之母,半个亚洲都在它的滋润下,长江黄河之水由此而來,澜沧江、怒江、雅鲁藏布江诸河滥觞之地,这來自天上的乳汁,无数土地、黎民、蓬勃的生命,都曾吸吮过。
河流的源流总在极高处,在人迹罕至、路途艰辛的深邃地,交杂纷乱如毛细血管的支流分叉,使探寻者惶惑迷失其中,更加深了莫测的神秘感。例如过去很多年來,公认黄河的源头在星宿海,而实际的起点却要从星宿海上溯至巴颜喀拉山的约古宗列盆地,其间探寻确认的过程历尽曲折艰辛,非三言两语所能详述。追寻一切的开始,探究万物的本源,好奇心在驱动人类,未知的世界在诱惑我们。对于浩浩汤汤的大河,它的源头在哪里,最初的形态如何,尤能挑起人的求知欲。而青藏高原,正是许多问題的答案所在,也只有在这里,能如此接近伟大河流的最初形态,那只曾在地理课本中出现的名字。
雅鲁藏布江----世界平均海拔最高的河流,发源于喜马拉雅山脉中段杰马央宗曲冰川,最终与恒河汇聚,流入印度洋。其重要的支流中包括拉萨河和尼洋河。出拉萨沿拉萨河向西,不久就到达曲水----雅鲁藏布江与拉萨河汇流之地。江水平静而疲惫,水间露出众多的沙洲,丛生稀疏的树木,与浑黄的水色间杂,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雅鲁藏布江吗?想象中的江流如吼,急湍纵奔丧失了踪迹,变成了眼前一条虽不失宽广,却沉闷平凡的河流。司机解释说,一旦到了丰水期,不但沙洲会淹沒在沛沛的江水下,大片的河滩也会溢满恣肆的河流。七月和八月是藏区河流的丰水期,由于此时正是是六月,加上曲水一带是流程中较为平缓的一段,遂见到一条懒洋洋似睡似醒的雅鲁藏布江。
过了曲水溯流而上,雅鲁藏布江冲击而成的河谷,是去往日喀则的道路。狭窄的谷地收束起江水,加之落差较大,水流趋急,才见了一点威猛的气势。不过,由于气候干旱,植被稀少,急流也带來了沙石,浑浊的水色让我想起兰州一带的黄河。
要想见识“江水碧如蓝”的景致,还要向东,向林木葱郁的地方。尼洋河,发源于米拉山口,在林芝地区汇入雅鲁藏布江。汇流处,雅鲁藏布江的浊,尼洋河的清,黄与绿,太极般阴阳两判,是另一个泾渭分明的注解。衬着两岸绵延茂密的翠色,尼洋河碧绿莹润,如热带浅海翡翠般闪着光泽,不是一清到底轻易窥见的澄净,是厚重却润朗的青绿色。河水跳跃在石上,像是为了展示水质清澈洁净,特地挑起白如乳浆的浮沫。成缕成片的浪,开多少朵玉莲,短短长长击节而歌,有时盘旋成漩涡,微嵌入一个休止符,又继续奔流向前。
旅行最忌一心盼望着终点,坐立不安,其实出门旅行就是享受暂时跳出时间的空明。起点在后,终点在前,你在过去和未來之间。不必看表,不必寻求什么答案,遁出移动通讯服务区。河流是做好的旅伴。它不离你左右,它淙淙有声,它流动变幻,尤其是尼洋河这样的旅伴,纯净而轻灵,绰约多姿,尚未被工业污染搞得污裙浊面,也沒有旅游开发,一段段截断圈地,挤满乱糟糟的游客。唐诗里的江水绝迹于江南,黄河变清的妄语在三门峡粉碎,上天尚在西藏的崇山间留一川无邪,逃离于现代文明,仍留在楚辞诗经的韵里。忘记了如何吟唱的汉人,也许该向藏人学学,什么叫真正的民歌,那是青山绿草染的,清泉丽水奏出來的。
群山中的道路几乎都顺着河流冲击的谷地蜿蜒前行,否则穿越藏地的重峦叠嶂将倍加艰辛,我们应该感谢河流。去日喀则遇到的雅鲁藏布江,前往林芝一路作伴的尼洋河,从羊八井而來直随你到拉萨的堆龙曲。万里山河,山与河密不可分。山孕育了河,河重塑了山。山向最高处挺拔,水则向最低处汇聚。在凝然不动的重山间,河流汇集蓬勃的渴望,载满纷纭的梦想,刺透岩石的屏障,纵跃过大大小小的阻碍,奔流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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