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非借不能读也”,袁子才这句话可大错特错了,不知贻误了多少读书人。懂得读书真味之人都知道,买來的书如同妻子,借來的书如同情人。妻子需要三媒六聘,珍而重之,一旦迎娶入门,虽不能日日缠绵,朝朝不离,而一有闲暇,耳鬓厮摩,绵绵情话一番,实是美事。正如买來的书,每日置于架上,偶尔翻捡出來,看上几页,于心灵与眼目都是一种愉悦。借书则不然了,由于要还,读起來便不能从容不迫,虽然一时间手不释卷,读完后留下的却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印象,再想深究时,书已物归原主了。仿佛情人一般,邂逅于途,却又转瞬间芳踪无觅,心中怅惘而又留恋。再说好书读一遍是万万不行的,一方面“温故而知新”,要时时加以研习,另外一方面,一个人的学识阅历常有进益,而一本好书往往博大精深,也许一时间有滞涩难懂的地方,重读之时由于见识的增长而豁然贯通,亦或又有新的发现与心得,都是一种非常愉快的经历。因此好书只有买回家中,放在自己的书架上才是最稳妥的方法,好像好的女人一定要娶回家中,伴于枕畔。人一生能娶几个女人?好书却招之即來,只要经济允许,藏几套好书在家里,总不会金屋藏娇一样惹人注目招人非议吧。
书买回家中后要待如上宾,不能有所简慢。看书时虽不必沐浴焚香,但手是一定要洗净的,以免脏秽涂抹到洁白平展的纸上,使书蒙上污点。随便的折角、揉搓、弯曲,更是绝不允许。爱书的人既在意书的内容,对于书的装帧、外型的洁净挺括也有要求,要知道一个聪慧妙辩的女子是绝不该邋遢猥琐的,一本肮脏破烂的书放在面前,读书的兴致便先少了一分。
读书倒也无需正襟危坐,那样有违天性,或坐或卧或倚,关键在于随意自在。肢体的放松,随之是头脑的轻松,而后才能神游物外,与智者交谈,与灵魂对语。夏日炎炎,一杯冰凉的饮料,再放一块冰块,斜倚床上,读一首莱蒙托夫的诗,眼前是无际冰雪覆盖的俄罗斯荒原,激怒的暴风雪,雪橇轻快的辙痕。“我愿意在妩媚的目光下,谛听暴风雪般的激情”,这是叶赛宁独一无二的歌喉。你可以回到百年前,在南极太阳不坠的极昼下,和阿蒙森、斯科特一起进行征服极点的壮举。爱斯基摩狗、西伯利亚的矮种马在冰盖的大陆上奔驰,四蹄踏雪,一路壮行,有失败者,有胜利者,却沒有懦夫,只有英雄。冬日无论朔风呼嚎、大雪飘飘,斗室之中,暖意融融,读到“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仿佛耳畔也响起叩门之声。泰戈尔还能带你到孟加拉的水乡,浓黑的乌云,怖人的闪电,在浓荫下“咕咕”叫着的鸽子,提着水罐到河边汲水的黑眼睛的姑娘,飘扬的裙裾,素馨花的幽香。
读书是无处不可的,于山中可读书,得其空灵;于海上可读书,得其辽阔;于花荫下可读书,得其馨香;于月夜可读书,得其静谧;家中更应该随处摆几本书,桌上、茶几上、沙发旁、床上,便于随手翻读,毛泽东的床上半边睡人,半边是书,这才是读书家的风范。
读书的要义在一个“趣”字,如果读书不能让你感觉到快乐,则处处不能读书。宋太宗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实在荒谬。读书既非为博得美人的垂青,也不是藉此大发横财,读书一旦纯然为了功利目的,必然沦为苦读。古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把书当做博取功名的台阶,沉溺于四书五经,执着于八股文章。“头悬梁,锥刺骨”,十载寒窗,岂能不苦。现在教育的弊端则在于“应试教育”,应试为拿文凭,拿文凭为找工作,升官发财。学生们捧着几本教科书穷年累月埋首苦读,不为学以致用,只为一纸文凭,这样的读书有何乐趣可言?家长每日在身后督促监督,如驾辕赶车,学生们只有叫苦连天。死记硬背,不过是几本教材,一俟文凭到手,大部份也忘的干净了,这样的读法,不但苦,而且无用,于读书的这真正目的相差千里。读书一定要从兴趣着手,教育者应当首先培养兴趣,教读书,而不是教书读,要知道世间种种学问是几本教科书万万不能尽览的。先有兴趣,而后广博,广博而后深邃,深邃而后学有所用。
读书是与先哲、与智者的对话。这其中有思索者,有回忆者,有快乐者,有寂寞者,有激昂者,有缱绻者,人生的种种世态,世间的种种精奥,五色斑斓,呈现目前。一番莫逆于心的对话后,书中的灵魂即被吸纳于己身,如同武侠小说中的故事,一个人吸纳了高手的内功后,便也成为一个高手。有人以为读书多了会变成“书呆子”,殊不知此非书之过,实在是读之罪。“书呆子”读书如囫囵吞枣,不加吸收,全盘接受,虽然博闻强识却不知融汇,这种人只能如纸上谈兵的赵括,害的四十万赵军被坑杀于长平,成为千古笑谈。读书是对话,即是对话,便要有來言、有去语,精彩处可拍案叫绝、手舞足蹈,而与自己想法不同之处,也要勤思细想,人云亦云是不行的。要敢于指摘,敢于评论,不能畏于权威,更不能照单全收。
林语堂说:“读书的主旨在于排脱俗气”,俗气这种东西很怪,无论腰缠万贯,还是高官显爵都无法抹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俗气就是败絮散发的气味,金装与香水也无法遮敝,附庸风雅也是枉然,假的终究是假的。颜回一簟食,一瓢饮,生活清苦,却不妄自菲薄,不和同随俗,这里有平和淡薄的品质,也有读书人的自信,自然不会做市井的聒噪。读书不能使你富有,却能给你财富所不能给你的很多东西。其实读书的益处原不止此,个中快乐不足与外人道。各位与其听我谈,不如且來读书,管它春夏与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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