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学校的天空下,多吉來吧一直挺立着,在群狼的仰视中、在雪雕的瞩望里,它把自己挺立成了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獒神,高大的无比高大的獒神,像坚实的堡垒堵挡在孩子们和伤残藏獒之前。它骄傲不群、沉稳有力,它大气从容、老树常青,它把逢战必胜的信念描绘在姿态中、眉宇间、獒毛的飘舞里。父亲汉扎西的多吉來吧,在誓死保卫寄宿学校的时候,峻拔伟奇得如同代表了山宗水源的气势。那一种雄姿英发、气贯长虹的样子是老虎狮子沒有的。
它的獒魂在高处看着它,响亮地传出了一阵雪雕的鸣叫。
狼群踌躇着,仿佛只要多吉來吧立着,而不是趴着,它们就永远不敢扑过去。而对多吉來吧來说,现在它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立着,只要它立着,大狼群就不会咬死吃掉孩子们和四只伤残藏獒。
不幸的是,失血过多的多吉來吧已经昏迷不醒了,它在昏迷中立着,它是立着昏迷的。狼群似乎看出它已经昏迷,却又被它立着昏迷而震撼,打破厚重的静穆,几次想扑过去,都沒有变成行动,只是嗥叫着,壮胆似的嗥叫着。嗥叫声中,距离渐渐缩短了,狼群在朝前进逼,一点一点地移动进逼。
是狼就必须凶残暴虐,是大狼群就必须摧枯拉朽。
多吉來吧立着,立着,还是立着。
巴俄秋珠死了。突然一片安静。远处,狼嗥的声音大起來。
失去了疯狂首领的上阿妈骑手再也沒有人开枪了。东结古骑手和多猕骑手以及他们的藏獒,都定定地伫立着,似乎谁也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安静。西结古骑手的头班玛多吉和父亲步履沉重地走过去,站到了勒格红卫面前。
班玛多吉紧紧抱着格萨尔宝剑,想表达自己的感谢。当他看清楚勒格红卫的眼睛后,就什么也说不出來了。勒格红卫的眼睛里,正在喷涌着巨大的悲伤和怜悯,那是他最后的也是埋藏最深的情绪,这时候悄悄跑出來成了他的主宰、行刑台的主宰。
勒格红卫说:“我违背了誓言,我打死人了。”
父亲轻轻叫了一声:“勒格。”
勒格红卫看着父亲鼓胀的怀抱,突然笑了一下,问道:“是那捣蛋的小兄妹?”
父亲点头,松开手,怀里露出小兄妹藏獒尼玛和达娃可爱的小脑袋,它们望着勒格红卫,一脸迷茫。勒格红卫摸摸它们的小脑袋,对父亲说:“是好藏獒,好好养大,给西结古藏獒带來兴旺。”这时候,勒格红卫想起了丹增活佛的话:“我在这里看着你。你的地狱食肉魔咬死了多少藏獒,你就要挽救多少藏獒。”他当时的回答是:“我谁也不挽救。”但结果是他挽救了,他不知道残存的西结古藏獒是不是地狱食肉魔咬死的数量,他沒有心思去数了。
勒格红卫看了看周围,依然是冷漠的表情,却全然沒有了狰狞。他平静地说:“你们打死我吧,就算我自杀。”说着,把手中的叉子枪扔了过去,看父亲和班玛多吉沒有捡起,就又说,“枪太长了,当我瞄准自己的时候,我的手够不着扳机。求你们了,动手吧。”
父亲说:“为什么要死?勒格你可以不死。”
班玛多吉也说:“活着,将功补过吧。”
勒格红卫说:“一个违背了誓言的人,是沒有资格活下去的。‘大遍入’法门不允许我杀害人,我已经违背了,就只能在让仇人杀死我的一个亲人和自杀之间选择,否则我就会堕入轮回的苦海,永永远远不得脱离地狱、饿鬼、畜生三恶途。”
父亲说:“你是个孤儿,明妃就是你的亲人,她已经被仇人杀死了,你用不着自杀。”
勒格红卫瞅着一旁说:“我不死,他们也不答应。”
上阿妈骑手围拢过來了,对勒格红卫怒目相向。在他们身后,是多猕骑手和东结古骑手。班玛多吉见西结古骑手都被隔到外围去了,顿时有些紧张,握紧手中的格萨尔宝剑,警惕地看着他们。
勒格红卫说:“我的‘大鹏血神’死了,要是我死了,就能找到它了;我的明妃死了,要是我死了,就能跟她在一起了。如果我们的來世不在地狱,不是饿鬼或畜生,我们还來西结古草原,这儿是我们的家乡。”说着,他猛然扑过去压倒了班玛多吉。
从体力上來说,班玛多吉不是勒格红卫的对手,勒格红卫的目的转眼达到了,那就是他不仅把格萨尔宝剑抢到了自己手里,而且双手握柄插了下去。他插进了自己的肚子,古老的宝剑、英雄的宝剑、神圣的宝剑,在成为自杀工具的时候,依然具有削铁如泥的神威。他很用力,插得很深,就像满足自己对藏巴拉索罗的欲望那样,让自己的肚腹湮沒了整个剑身。
勒格红卫跪在地上,环顾四周,对所有的骑手微笑着,高声说:“你们还惦记格萨尔宝剑,还相信它是吉祥的藏巴拉索罗吗?你们还要执迷不悟,我就把这个神变的凶器给你们!”说完,他奋力拔出格萨尔宝剑,扔向了骑手。
格萨尔宝剑带着勒格红卫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艳丽的弧线。所有的人都看到,血腥杀戮的西结古草原上空,架起了一道彩虹。
轰的一声响,勒格红卫魁梧高大的身子倒下去了,跟他的藏獒地狱食肉魔倒下去一样,惊心动魄。人们惊叫着,藏獒们惊叫着。
然后是静默。原始的阒寂重新走來,天空悲悯地湛蓝着,大云压塌了远处的雪山,无声无息。草原沦陷了,沦陷在伤逝的渊薮里,深沉而寥廓。
又是几声狼嗥,悠悠传來,哪里的牛羊又要遭殃了。仿佛一种不期而至的提醒:藏獒是不能死绝的,藏巴拉索罗是不能死绝的。
父亲望了望狼嗥的远方,叹口气说:“你们听着,所有的人都听着,格萨尔宝剑已经不是藏巴拉索罗了。”他显得疲惫不堪,却字字清晰,“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在丹增活佛的圆光占卜中,我从银镜和铜镜里看到了什么。”说罢,寻求支持似的來到了忍受着断腿之痛、依地而卧的麦书记跟前。
各路骑手纷纷靠过來,望着父亲冷峻如冰山的神情,都想知道:究竟圆光占卜显现了什么,让父亲宁肯牺牲獒王冈日森格,也不愿意说出來。
父亲沉默着,好像在做最后的决定,突然开口了,他说那就是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多吉來吧和大黑獒果日的后代,那些已成年和未成年的藏獒以及小兄妹藏獒尼玛和达娃。它们代替象征权力的格萨尔宝剑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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