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不停地运行着,月圆月缺,昼去夜至,周而复始。大自然以它不可更改的神秘力量,左右着人们的生活规律。
西天收回最后一缕晚霞,夜幕又重落大地。喧嚣了一天的柳镇,渐渐安静。只有零零星星的鞭炮声还不断传來。那是孩子们在试炮。
黑虎心情不好,又多喝了一点酒,晚饭也沒有吃,便在大龙妻子为他收拾的西屋里,洗洗手脚,躺倒睡下了。
床前的一张小桌上,油灯依然亮着,北间的草堆,门后的废铁全部静静地躺着,只有黑虎睡觉的那张木床,不时发出一点音响。他老在翻身。隔壁的牲畜室里,一声沉重的闷响。大概是大龙家的那头花牛卧在地上了;接着是一阵铁嚼摇动的脆音。小毛驴打个长长的喷鼻,四蹄踩动了一阵,“扑通”一声,也卧下了。
很晚了,大锤、二锤才收拾完炉上的活。他们一进门就叫:“虎子叔!虎子叔呢?”
大龙正在院子里抽闷烟,沒吭声。妻子赶忙接过他们手中的家伙,向两个孩子低声说:“别咋呼!你虎子叔睡了呢。”说着向西屋看了一眼,又催促他们:“洗洗脸快吃饭去吧,在锅里热着呢。”
大锤和二锤吐吐舌头,放好家伙,只好进厨房去了。厨房在他们俩住的东屋南墙,只有一间。干了半天活,并沒觉得怎样累,倒是饿得厉害。他们钻进去掩上门,一阵大吃大嚼。今天的晚饭特别好吃,有黑虎叔他们喝酒剩下的菜。
两人吃完饭,把碗筷一丢,互相使个眼色出了厨房。趁父母亲不注意,一前一后,蹑手蹑脚推开西屋门,溜了进去。他们看黑虎从床上转过身來,便一齐扑上去叫起來:
“虎子叔!”
“虎子叔!”
黑虎并沒有睡着,看见大龙的两个儿子进來,连忙翻身坐起。一手一个把他们拉到怀里。亲热地问:
“哦嗬!你们叫啥名字?”
“我叫大锤!”
“我叫二锤!”
“呃?这名字好,两把锤!”
大锤、二锤都笑起來。挣开黑虎的怀抱,坐到两旁的床沿上。大锤找不到什么话題;二锤却忙着问:
“虎子叔,关外有老虎吗?”
“老虎?----有哇!东北虎是有名的,好大好大。穿山过林,带着一股腥风。一声虎啸,山林都震得发颤。獐子、狍子、狐狸吓得到处跑!……”黑虎绘声绘色地连说加比划。
两个孩子都惊得张大了嘴巴,黑虎喜爱地看着他们,又讲了许多山林中的事情。什么高山、森林、岩洞、雪崩等等,大锤和二锤都听得入了迷。从小在平原长大的孩子,对山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不大一会儿,大龙和妻子也相跟着走进來。大龙温和地对两个孩子说:“行啦行啦,你虎子叔累了,以后再讲。反正他不走了。”
大锤望着黑虎,懂事地说:“虎子叔,你快歇吧!”
黑虎微笑着点点头。二锤余兴不尽。这家伙机灵得很,看父亲母亲进屋,知道是來催他们回去的。他手脚麻利地脱得精光,像一条滑泥鳅似的钻到黑虎的被窝里去了。
大龙的妻子责怪他:“你这孩子,不懂事!”
二锤伸出脑袋挤挤眼,“娘,我跟虎子叔暖脚呢。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
黑虎看二锤和他这么亲近贴合,打心眼里喜欢,忙说:“好!俺爷儿俩做伴。”
大龙站在暗影里,一直沒有做声。他深情地看着黑虎放下一只手摩挲着二锤的头,爷儿俩亲亲热热的样子,泪水差点儿又流了出來。妻子也显得特别激动,脸涨得通红,哽咽语塞地说:“也好。你们……爷儿俩快歇吧。二锤这孩子,从小睡觉不安生。”
“让他们睡吧!”
大龙在妻子背后说了一句。夫妻俩像逃开了似的,回身掩上门走了。
黑虎不知大龙哥两口子为啥激动得这么厉害。回头看看二锤。这孩子正搂住他一条大腿,已经入梦了。这孩子和自己小时候一样,说睡就睡。看哟,睡得这么甜,咧开薄薄的嘴唇笑了,又笑了。仿佛仍在听他讲关东山林里的故事。黑虎顿时从心里升起一股柔情。
他探身端过灯,照照二锤的脸。蓦然觉得这孩子的脸形眉眼,都是那么熟悉。和那个刻在心里的形象那么相像,在他的心底里,似乎不是在今天,而是早就认识这个孩子了。他轻轻把灯放回原处,浮想联翩。忽然想到,假使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也应该有这么大了。他忍不住又低头注视着二锤朦胧稚气的脸蛋,那上面正笼着轻纱一样的梦。二锤不知是怕冷还是怎么的,又往里拱了拱,双手更紧地抱住了黑虎的大腿,把头贴在他的怀里,又安然睡熟了。黑虎只觉得一种无法言说的慈情,轻轻地挠痒了自己的心。
黑虎吹熄灯,沒有再躺倒。他怕稍一动弹会把二锤弄醒。就这么披上皮大衣,背靠床架坐在被窝里。他已经睡意全无。
对面北山墙上一个“凸”字形的气孔,隐隐透进一束天光來,却并沒有感到冬夜北风吹进的气流。仿佛寒气已经均匀地散布在屋里屋外了。
黑虎木然坐在黑暗中,心里翻腾得厉害。
回到柳镇这半天,让他吃惊的事情太多了。他简直承受不住,也來不及思索,几乎是惊慌失措了!
这趟回柳镇,是专门告了假來祭坟的。他准备最后一次看看父母的坟茔,就立刻回去,再也不回來了。可是当他乘上南下的列车,过了山海关,离家乡越來越近时,才发觉自己心里并不仅仅是想看看父母的坟茔,而是还有那么浓重的思乡之情!这种思乡之情,离家愈近,愈浓烈,愈使他急不可奈。他思念刘尔宽大叔、大龙哥一家,思念柳镇的父老乡亲。
黑虎一踏上家乡的土地,这种感情简直就如大海的狂涛,汹涌澎湃了!啊啊,那从小养育了他的土地,那老人一样深沉的黄河故道,那一草一木,那青石铺就的丁字街,那穿戴打扮和熟悉的乡音,那看到听到闻到的一切,都引起他缠绵的遐思,都让他如此动情!
家乡----这就是家乡啊!黑虎真想长出一双巨臂,把这一切都拥抱在怀里。他想纵身跳到家乡的云端上,向四面八方呼喊:“啊----家乡!啊----父老姐妹!黑虎回來啦!回來啦!……黑虎已经不再是罪犯了!”他还想走遍故道两岸的每一个村落,向曾经受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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