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以后,欧阳岚娶了个二房。
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有钱人续小,就像添一床铺盖那么容易,那么天经地义,何况玉梅又不能生呢?柳镇不少人说:“欧阳先生早该再娶了。”他们称他欧阳先生,是表示尊敬。
欧阳岚的二房,是从戏班里弄来的,艺名“一枝花”,才十八岁。长得风流俊俏,一对杏子眼,顾盼有神,有时像闪电一样凌厉,有时像野火一样诱人,喜怒笑骂,放荡不羁,和囿于纲常伦理的玉梅完全是两种性格。
她的到来,给欧阳岚的生活注入了新的血液。初时,他有些不习惯,有些惊慌,但很快就兴奋起来了。毕竟,她比玉梅更年轻,更迷人。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登玉梅的屋门,和一枝花住在前院,一天到晚厮混一起。自己读点诗书,高兴时让一枝花唱个曲儿,连庄稼地里的事也轻慢了。一枝花自恃得宠,别说玉梅,连欧阳岚的老娘也不放在她眼里。老太太和玉梅住在后院,大有一同被冷落的感觉。日子久了,不免对那小媳妇生出一肚子气来。
欧阳岚是个孝子,劝说一枝花对老太太要尊重些。一枝花并不理会。一来仗着自己娇嫩,欧阳岚离不了她,二来县警察局长白振海是她干哥,那是在县城戏班子时认下的。她怕谁呢?要不是干哥……哼!鬼才愿意嫁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这天晚上,一枝花懒洋洋地坐在里间一张躺椅上,嘴里哼着梦一样的曲子,似乎在追忆戏班里的那些日子。那时,她是一只快活而自由的小鸟,现在却像被囚禁在笼子里。她感到沉闷、窒息。一团乌云样的发髻全散开了,披在肩头,拂在脸上。那略带忧伤的杏子眼,在灯光下如此楚楚动人。欧阳岚站在对面,迷迷痴痴地看着她,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被融化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女人,让她生活在这样一个乡村旮旯里,着实是委屈了她。这里的生活那么单调,母亲的脾气又是那么火爆,动不动就又吵又骂。她能不心烦吗?他要尽力让她们婆媳减少摩擦,让她顺心一点。他多次劝过母亲,母亲骂他袒护媳妇。那么,他要再劝劝一枝花了,让她担待一点。少生是非,不是少惹烦恼吗?
欧阳岚走近了,弯下腰去,把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肩上,赔着小心说:“乡下不同城里,婆婆是有规矩的,往下呢,你要……”
又来了!一枝花正在烦恼,一听这话,满肚子火都上来了,她一把打开欧阳岚的手。“乡下,乡下,我是城里人,不懂乡下的规矩!婆婆,婆婆——婆婆算老几?皇姑、爱姬、正宫娘娘我都做过呢!让我在人前低三下四,陪高就低,别想!”她并不是吹牛,那些大角色都做过。不过,是在戏台上演戏,可惜不是真的。
这话恰好被欧阳岚的娘从窗外听见了。老太太一向持家谨慎,每天晚上睡觉前,一定要院里院外察看一遍,方才放心。这时刚走到儿子房前,正好听到一枝花这番不着天不着地的话,哪里受得住?她隔窗大骂道,“谁家养的野女人,少调失教!小烂货,今儿叫你知道婆婆是娘!”说着转回身去,举起拐杖打起门来:“嗒嗒嗒嗒!……”门闩着,老太太进不去,急得直骂。
一枝花哪吃这一套?卷起袖子就往外冲。欧阳岚慌了,死死拉住不让她开门。一枝花一边挣扎,一边隔着门缝往外骂:“老不要脸!偷听房,羞不羞?……”一时吵闹成一团。下人们纷纷赶来劝解。直到大领刘尔宽把老太太架走,欧阳岚才打开门,一枝花仍追出来骂个不休。
这天晚上,欧阳岚在母亲屋里跪了半夜,还挨了三个耳光。他长到三十多岁,老太太还是第一次打他。
下人们躲在暗中议论,都觉得这小媳妇也太凶横了。平日,一枝花对下人也是从不正眼看的。
自此以后,老太太对一枝花恨得牙痒,若不是指望她为欧阳家生个后,说啥也得让儿子休了她。
玉梅和婆婆同住后院,中间只隔一个门。她虽然自己内心充满痛苦,毕竟是大家闺秀,礼分上对婆婆从不怠慢。早起问安,整床叠被,洒扫屋子;晚上铺床拾盆,陪婆婆说个话儿。凡是做儿媳应当做的,玉梅都做了。老太太虽说对玉梅不生孩子抱有成见,心里还是承认她比那个小婆娘孝顺。往日骂她凶她,她何曾有一次还嘴?这么一比一想,又有些同情起玉梅来,婆媳关系反倒日渐好转。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一枝花和玉梅一样,也是什么也没有生出来!
老太太渐渐醒悟,开始疑心问题出在儿子身上。这一下她可真的着了慌。
但她毕竟是个有主见的人。欧阳岚的爹死后,她一个女人带着幼子,混到今天,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因她长得丑陋,个头大,心胸大,街上的人都叫她母骆驼。连地痞流氓也不敢轻易招惹她。母骆驼性硬,又有心计,几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
现在,眼看欧阳家祖坟要断香火,不由她不急。经过一段日子的盘算,终于想出个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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