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

    且说大刚终于跨过了鬼门关，彻底地醒过来了。但仍是头昏脑涨，浑身无力。医生不让他下床，叶妈便和阿珍轮换着照料大刚和阿玲。她们无法隐瞒黑子的死，孩子的夭亡和阿珠的痴迷，吞吞吐吐地说了，三人都为这灾祸流泪。大刚念着阿珠可怜，执意要去看她，叶妈和院长坚决劝阻，大刚无奈，只好摇头叹息。

    郝正仁陪郭一民来探望大刚。大刚欲爬起身，老郭把他摁住了。一番寒暄问候之后，郝正仁说：“郭书记正在准备开一个八四大爆炸的总结表彰大会，原想叫你在大会上发言，但考虑到你的伤还没好，不便参会，就来看看你，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市里开大会，我小卒子一个，能有什么意见？”

    “郭书记一贯从善如流，礼贤下士，这你还不明白？”

    郭一民摆摆手：“不，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也不是做什么姿态。说实话，对这个会，到底怎样开才开出点效果来，我心里不踏实，真的希望你们对我提点建议，说点实话。”

    郝正仁笑笑：“其实我觉得照现在的议程已经很全面了。大刚你听听哦。向烈士默哀，给家属发证送抚恤，宣读有功人员名单并发奖状奖金，请英雄作报告，宣布对临阵脱逃的钟诚处分，领导最后作总结发言。我认为主题非常明确，内容非常丰富，正反非常典型，教育意义非常深远。大刚你说呢？”

    “我实在不敢说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只是，我想问，爆炸原因找到了吗？”

    “找到了，是油库烧电焊引起的。电焊工已经抓起来了。”

    “抓起来了？他的领导抓了没有？”

    郝正仁看着郭一民，郭一民却点点头：“还有领导的上级！对吧？你说下去！”

    “危险品仓库设在我们镇，但企业却是市里的，这管理权属谁？安全责任属谁？经济损失了，死人埋了，有功的领赏了，领导处理完善后有交代了，最后的责任竟然是一个电焊工！难道这就是大会的目的？”

    郝正仁连忙说：“那总不能株连九族把责任一直推到市委市政府吧？”

    郭一民打断他：“你让大刚说下去嘛！”

    “有句老话，屋漏在下，补漏在上，上不补，下不能居。又说，做一方土地，保一方平安。出了这样大的事故，到头来指挥的是个毛头小卒，担责任的是个电焊工！屋是从哪里漏的？土地们平日享香火吃三牲，出了事却在找替罪羊，你们不觉得很滑稽很可笑么？”

    郝正仁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现在我们确实是一般布置多，实际措施少，事后总结多，未雨绸缪少，表扬奖励多，追究责任少。但我不赞成你把责任往上推，都推给领导不科学。比如，这电焊工，不但不是市领导，也不是市领导叫他烧焊的，能叫领导担责任？”

    “老郝，你先听听大刚的好吗？”

    “我并没有说电焊工不该抓，而是说领导也该抓。我们不妨先看几个现实问题。第一，把全市的危险品堆在一起，里面布局间隔不合理，任意地方出事，牵一发动全身，且又是在闹市边沿水库附近，一旦出事，油气炸药爆炸，化学品挥发扩散，加上水库决堤，这个城市还能保吗？这是不是规划失误？这失误是谁之过？第二，市里的企业设在鹏海区南湾镇，安全生产的责任哪家承担？市里区里镇里都在高喊群防群治，没有直接责任人，没有铁一般的制度，更没有相应的互动应急措施。这是不是安全意识问题？这意识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第三，消防设备设施严重滞后。这次油库爆炸，我才知道水是灭不了油火的。但我们灭油火的材料器械配备不足，云梯更不足以高层灭火。将来高层建筑起火，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点天灯！这又是谁之过？我说得有没有偏颇？如果在这时候还不敢正视这些问题，怎么举一反三？怎么领导城市建设！”

    郝正仁想不到大刚能说得那么有条不紊，更想不到他对领导一点面子都不给，看看大刚又看看老郭，唯恐老郭受不了这份刺激。不料郭一民却面不改色气不喘，只是直直地看着大刚，让人摸不清他给大刚准备的是猪油饼还是铁夹子。

    大刚继续说：“因此我认为这个会议的主题，应当重在反思。首先是市领导的反思，带动各级领导的反思。该处分的处分，该认错的认错，给自己一份责任，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其次是反思和调整我们的城市规划，明确功能布局、节能环保、安全互动、人居环境、持续发展等等；再就是反思和实事求是地抓好安全生产的责任制度、队伍建设和设备设施的配置等等。我总的想法就是痛定思痛亡羊补牢，而不是庆功摆好歌舞升平！”他说完了。他知道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信口开河，更知道自己有意无意间剜了领导的疮疤伤了领导的自尊。但他不吐不快，死都死过了，还怕别人的脸色！他喘了一口气，装着疲倦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郭一民望着郝正仁：“你觉得大刚的意见怎么样？”

    郝正仁知道大刚说的句句在理，甚至让他有些感动有些佩服。可他更知道大会筹备工作是郭一民亲自抓的，会议的主题和内容也是他定的，他说要征求意见，你晓得是真心还是作秀？你一个小镇长敢当面骂市委书记是庆功摆好歌舞升平，要市委书记给自己一份责任给群众一份交代！这是**裸的犯上啊！你老郭还在套我？叶大刚脑子震坏了可以闭眼装睡，我呢？我脑子没坏只有装傻了。于是他不直接回答郭一民的话，问大刚：“大刚，市里决定大会上宣布处分几个分管消防安全的领导干部，其中李原是市公安局分管领导，要撤职双开，取消英雄称号，撤钟诚的职。你对他们的处分有什么看法？”

    “如果征求我的意见，我认为李原英雄当之无愧。不错，他是分管领导，应当承担责任。但责任的极限是什么？命！他用生命换来了这个城市有惊无险，用生命来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你们还嫌不够？要不要杀他九族？古人都允许将功补过，你却要格杀勿论？连为你卖了命的人都要挖出来鞭尸？这也许是上级的上级的意图，是撤是保你们说了算。你们要是觉得法理和良心过得去就撤吧。对于撤钟诚，我是南湾镇委成员之一，我有权发表意见。我不同意撤职，同意给警告或其他处分，而且，市区类似领导和主管干部也应当追究处分！”

    郝正仁吃了一惊。郭一民的脸部也现出了微妙的变化，沉默了一阵才说：　“放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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