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

  “我想谈两个观点。第一个观点，一视同仁。刚才已经说到，危险品仓库安全生产谁管责任不明确。那我问你们，企业是市里的，企业收益也是市里的，出了事却只处理镇里的干部，你们觉得合理么？钟诚是没有到场扑救，但市里区里多少领导到现场了？又有多少领导和主管干部怕死溜了，甚至带家属溜了？他们为什么就能官照做处分人照举手，而受处分的只有钟诚一个？公平吗？公正吗？第二个观点，实事求是。大爆炸面前，谁不怕死？你们不怕？怕死的才是人。反正我怕，我真的怕！我的腿吓软了，胆吓碎了。但当时的情况是，没有人去扑救，死得更快，死得更多更彻底。而且你们不允许我离开还要我当现场总指挥！我怕死也得上！我这英雄，是时势造的，是你们逼出来的。

    我们说回钟诚。钟诚不是临阵脱逃。他在爆炸前就去了省城陪老婆复查，而且是给老婆寻死觅活逼着去的。他听省医疗队说爆炸了，马上坐出租车赶回来。

    他为此在我面前哭了两场，给区委写了检讨。他明知受处分还积极主动地领导灾后重建工作，这你们比我更清楚。话说回来，如果钟诚在家，这总指挥这英雄肯定是他而不是我，他几十年的表现难道你们还怀疑！这就是真相。那，我问你们，这算临阵脱逃吗？他事后还写了检讨将功补过，真正临阵脱逃的其他人，他们这样做了吗？如果要撤钟诚的职，别的临阵脱逃者，不到现场者，撤不撤？”

    郝正仁真的傻了！处分钟诚可是他主持的区常委会定的，而且报到市里准备开刀祭旗了！你叶大刚算个蛋！市委书记不耻下问，你却捡了Ｂ毛当令箭，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开头骂市里，现在还骑到我头上来了！这可不能含糊，如果郭一民心软了，我这场怎么收？必须先发制人，把老郭的口封掉！他对郭一民说：“区里早就要任大刚当镇委书记，我已经通知谈话发任命了。关于处分钟诚的问题，是区委经过慎重考虑的，已经报到市里了，处分意见也和钟诚见面了，只是大刚住院，没有及时告知就是了。郭书记，我看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他有意把提拔大刚说在前面，谅你叶大刚没话好说，再说慎重考虑并上报了，谅你老郭也不好石大砸死蟹。他松了一口气。

    不料大刚仍然不依不饶：“请问郝书记，在讨论处分钟诚的时候，是依据调查结果还是依据上级意图？是以理服人这是以权压人？是真心真意地教育干部挽救干部还是仅仅为了杀鸡给猴看？这样处分一个领导干部，怕不怕别的干部见了心寒？”

    “大刚同志，你对区委是这样看的？你对我是这样看的？”

    “我发誓我没有卷入任何私人恩怨，因为你征求我的意见，我当着两位上级不能不说真心话，如果得罪了两位，你们就权当我脑子震坏了好了！”说完，闭嘴垂头，谁也不看。

    郝正仁彻底傻了。本来想绕开老郭的提问，却让大刚钻了空子，绕来绕去，反而绕得自己脱不了身。他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尴尬，望着老郭不敢说话。

    郭一民沉思片刻，问道：“大刚，假如，我说是假如，不撤钟诚的职，你认为怎么安置他？”

    “继续任镇委书记。”

    郝正仁又忍不住了，斩钉截铁地说：“那不可能！就算不处分他，区里早就要他调动了，哪能继续当书记！”

    “你先别打断大刚。大刚，说说理由。”

    “理由有两个。首先，从大局着眼。不要因为钟诚的调动，给人造成一个因渎职而贬谪的印象。否则，人家会问，爆炸是全市的大事，钟诚给炒了，为什么市里区里不炒人？市里区里不用承担责任？但一时半刻之内，炒谁动谁？不炒难平民怨，炒了人人自危。你们摆得平？我不是说干部不能动，而是不宜在问题弄清之前的敏感时期动。比如，一年半载后再动，这对稳定队伍有利，对大局有利啊！第二，为干部着想。钟诚五十出头了，革命三十年，背一个不明不白的冤屈遭人指背脊吐唾沫。为此他哭了几场。将心比心，于心何忍！就算有错，能不让人改？难道在我们的干部队伍中，除了纪律原则就没有同情亲情？从现实来看，他正在一头扎进灾后重建工作中，他是有能力，尽职尽责的。组织上举手之劳就能保护好一个干部，何乐而不为呢？”

    郝正仁又望了老郭一眼，见他不露声色不置可否，搞不清这老谋深算的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问大刚：“如果钟诚暂时不动，那你怎么办？”

    “我继续当镇长做老钟的助手，我们会合作好的。”

    “你真这么想？这对于你，可是个机会啊！”

    “郝书记，我今年三十六了！人说三十而立，这机会我哪能不懂？我不想说我不愿做官唱高调昧良心欺骗领导。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钟诚给撤了，这书记我不做！我有言在先，到时候领导们别怨我不服从。”

    郝正仁又要开口，郭一民却挥手挡住了：“好了，说了那么多话，大刚该累了。好好休息，我们告辞了。”说完起身，用力握了握大刚的手，和郝正仁走了出去。

    大刚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领导走了，他反而有点后怕。这显然是和领导叫板，显然是对领导的决定说　“不”！可题目是你们出的，这是道思考题，你们如果按填空题来判分判人，那我只好消受　0蛋。0就　0吧。我还是感谢领导让我得了个畅快淋漓。头一歪，沉沉地睡了。

    郭一民出了医院大门，就对郝正仁说了三句话：市里的大会延期。钟诚的问题由市委介入调查后再考虑如何处置。叶大刚的工作由市里安排。这三句话说得字字铿锵，斩钉截铁，毫无征求意见的意思。郝正仁官场混得滑溜，领导一翘尾巴他就晓得是屙屎撒尿，哪里还不明白老郭心中的日月乾坤！叶大刚，你够姜啊！他的脚移不动了，他的嘴巴合不上了。直到老郭的车子不见了踪影，他才钻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