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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穿过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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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乡语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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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伏之后,老福贵又续上了自己四十多年前爱干的一件事情----到屋顶上乘凉。那阵子他总觉得有件什么重要的事儿等着他干,到底是什么事儿他又拿捏不准,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往肚里灌酒。酒灌多了,脑子更糊涂,什么也想不起來,急得他除了冲孙子小顺子不停地发火外,一点招数沒有。

    有一天晚上,月明星稀,老福贵连哄带吓侍弄小顺子睡了,就來到院子里的老枣树下,盘腿坐在蒲墩上,一手摇着蒲扇拍打蚊虫,一手拎着扁扁的锡酒壶,过一会儿就举起酒壶抿一口酒。在一个接一个沉闷杂乱的日子里,老福贵觉得,只有这样的时候,他心里才舒坦、平和一些。但在那天晚上,他突然听见屋顶上有什么东西走动的声音,而且那东西还发出类似猫一样的叫声。肯定是猫,老福贵想,除了猫还能是什么?听动静,那东西好像很烦躁,爪子踏在屋顶上,噗嗒噗嗒,闷闷的,有时急有时缓,急时它仿佛在扑咬,缓时它仿佛在踱步,准备再一次扑咬。老福贵就想,奶奶的,这是谁家的猫呢,跑到我家的屋顶上瞎折腾?你听它那动静,就好像它在叫春,可现在不是猫叫春的时候呀;再说屋顶上也沒有老鼠。老福贵又想,奶奶的,即使有老鼠,现在的猫也不去捉了,猫和人一样,变懒了,正经事不愿意干了。傍黑时他还在村街上见过一只猫,也不知谁家的,它卧在一块石头旁打盹,两只老鼠就在石头的另一侧跳上跳下,可那只猫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老福贵想着这些的时候,屋顶上的动静弱了下來。这反而勾起他的某种欲望,他想上去看个究竟。老福贵确实老了,由于长年饮酒,加之心浮气躁,诸事不遂,他的头发早就掉光了,这使他的头颅看上去像一只陈年葫芦,发出昏黄无力的光;他弓腰驼背,身上骨瘦如柴,皮肉就像老树的皮,全身沒一处平整的地方;他走起路來一步三摇,舌头不听使唤,呼吸声嘶嘶作响,像一头再也拉不动犁铧的老牛;他毛孔里喷出的酒气五步之外就能闻到。但这个时刻,也许由于那只猫的召唤,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老福贵却感到身上來了劲儿。于是,他把酒壶掖进裤腰里,沿着那架久已不用的梯子,颤微微往屋顶上爬去。

    幸好,那架柳木梯子沒有当腰折断;幸好,老福贵沒有从上面失手掉下來。毕竟是夜晚,毕竟年岁不饶人。想当年,他家老屋的窗前有一棵榆树,每次上房,他连梯子都不用,抱住榆树,蹭蹭蹭几下子就顺树爬上了屋顶,动作灵敏得像一只猫。

    老福贵爬上屋顶后,搭眼瞅了一阵,哪有猫的影子。别人家的屋顶上一般都立着几个大大小小粮食囤,看上去影影绰绰的,像有一些粗壮的人站在那里嘹望,老福贵已经好几年不种地了,他家的屋顶上光秃秃的,除了雨水冲出的几条小沟坎外,什么东西也沒有,连个动物的爪印都见不到。这使他感到更为奇怪----刚才明明上面还扑腾乱响呢,现在他只有怪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他叹口酒气,对着当空的皓月说:“老啦老啦,啥都不中用了。”

    离开屋顶之前,老福贵抬手习惯性地拽出酒壶,拔出木塞,仰脖灌下一口酒。就在这时,一股凉习习的小风吹过來,他浑身一震,目光随即望向远处----天呀,月光下的村庄和田野一片明净,一派安谧,露水很重,偶尔能听到低低的人语、唧唧的虫鸣、尖尖的狗吠,地上的灯光和天上的星光交相映衬……老福贵就觉得简直像走进梦中,四十多年前的事情忽悠忽悠就倒转了过來。

    这时候的老福贵当然已把那只引他上屋顶的什么猫忘在了脑后。他盘腿坐在屋顶当央,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四十多年沒在夜晚爬上屋顶了。此刻,他一边小口小口地抿酒,一边睁大眼睛往远处看。他看到水银泻地般的月光下,房屋、树木、庄稼、水塘、老磨坊、村路、坟茔等密密麻麻的物件,都静静地伏在那里,他的目光像梳子那样,一遍一遍掠过它们。当然,他不会漏掉两个地方----一处是老龙根的坟墓,一处是老龙根的儿子双金的工厂。

    老龙根三年前被查出生了癌,大夫说活不过那个年关,但老东西硬是撑了快两年才咽气。他死后葬礼排场得顶了天,双金把四乡八村的响器班子全请了來,吊丧的队伍排了二里多长,乡亲们都说这种规模的丧葬场面一百年碰不上一次。老福贵眼里不由蹿火,心想老东西活着风光了一辈子,死了还是那么风光,叫别人沒法比。

    现在,他即便闭上眼睛也能猜出老龙根坟墓的位置。它在村庄的东北方向,离这儿一里多地,老龙根的墓室大得能容下他们全家都不止。坟茔的北面是一条小河,紧挨着小河的是一块高岗子地。据说他的坟头正压在龙脉上,风水在全村的土地上是最好的,老东西许多年前就看中了这块地方,谁也不许占用。坟的南面便是他儿子双金的一溜沿儿工厂:酒厂、糕点厂、面粉厂、磷肥厂,它们全在一条线上。这种格局似乎告诉人们,老龙根死后,他的魂灵仍在保佑着儿子。

    “双金这狗日的,真是发了,比他爹一点都不差。”老福贵对着正东面双金的厂子,不由骂出了声。

    老福贵把锡壶里的酒喝光时,已是后半夜了。他身上湿漉漉的,是被露水打的。他太熟悉这种湿漉漉的夜气了,这种夜气能浸到人的骨头里,使人感到心底舒坦而又骨节酸涩。屁股下的屋子里,孙子小顺子打着悠长的小呼噜,睡得正香。小顺子睡觉的动静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倒像一个成年人。老福贵听着小顺子刺耳的鼾声,忿忿地骂道:“你个孽种,早晚有睡不着觉的时候!”

    后來,老福贵听到了早醒的公鸡们嘹亮的啼叫。虽然感到很疲乏,但他仍不想下去,便闭上眼睛,打了会儿盹。在似睡非睡之间,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老福贵年轻时,人们都叫他福贵,就像老龙根年轻时,人们都呼他龙根那样。福贵那时喜欢在夏秋季节的夜晚爬到屋顶上去,他搭眼看夜色下的景物,觉得极有趣。夜里会有很多秘密的,他常常在屋顶上,边乘凉,边了望,或者干脆睡在上面。每逢有月亮的夜晚,他能清楚地看到周围邻居家的女人在院子里忙碌,她们小声呼唤男人,大声喝斥孩子。她们忙完了,到露天茅房里屙屎尿尿时,她们蹶起的白白的屁股就在福贵的视野里出现,使他不由感动上好一阵,心想这些白白的屁股可真是好东西……

    直到有一晚,福贵坐在自家几近坍塌的屋顶上,突然看到了数十丈之外的龙根。往西隔着两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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