蝠村历史上还真沒有过。凭啥?还不是因梁老爷子当过开荒的英雄?一代响当当的鼓王?这老宅是爷爷修建的,爷爷死时说了一句话,咱老梁家是蝙蝠村的大户,是梁家祖先宗安第一拨到这儿安营扎寨的。先人宗安带來了木鼓,还背來了一架木犁,揣着一袋谷种,跪在土塬上拜地神,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地,咱老梁家累死几口子还不值吗?爷爷用那个木犁开荒。记得发送爷爷的时候,梁双牙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爷那张土色的老脸起灰了。双牙家沒有啥值钱的东西陪葬,老爹梁罗锅就拎來这架木犁,装进爷爷的棺材里。鲍三爷看见就恼了,流着老泪,半天吭不出一句整话,这叫啥说道?人都死了,还……不让老哥歇歇?梁双牙弯腰从爷的棺材里拽出木犁,扔出老远,面颊抽搐不止,嗵地跪在棺木前,泪如泉涌,爷,安生歇歇吧!顿时又勾起一片哭声。这架祖传木犁就挂在祠堂的墙壁上。娘说木犁是避邪的,发大水,闹地震,这座老宅都安然无恙。梁双牙的大掌摸到麻麻瘩瘩的犁把,使劲一捏,掉一层碎末,仿佛就要灰散。他怯怯地缩回手,良久静伫,仿佛觉得木犁有了声息,那声息震得他心跳。一道光闪过,照亮了眼前的木犁。强光是那么刺眼,那么怪异,仿佛随时要将他穿透似的。
梁双牙定定神儿,缓缓将这架木犁摘下來,一步一颤地扛回了新宅……
梁双牙扛着木犁进了家门,又腿沉沉的。梁罗锅气得老脸白,问,你胡折腾个啥?木犁好好放在祠堂里。梁双牙沒吭,又将木犁规规整整地挂在墙上,说爹,老宅要拆啦!梁罗锅和玉环娘浑身打了个哆嗦,颤着声问,谁敢拆老宅?那有你爹的祠堂。就是全村都拆光喽,也不会动咱家老宅。梁双牙说,清理空心村,拆房,腾出地來种田!爹皱起了眉毛说,尽是稀罕事儿,村里能种田?种了,人吃马踹也会糟塌光的。梁双牙摇头咂嘴地叹息,咱村过去是售粮大户,眼下可好,水果蔬菜到城里买,吃粮吃起进口粮。洋人的粮食就那么好吃啊?为啥?还不是咱们沒地种啊!玉环娘听了反添了心酸,喃喃道,唉,你爹他们开的粮田都叫那些败家子卖光了,你瞅着,早晚遭报应,碰上灾年,还赶不上瓜菜代那阵儿呢。梁罗锅的目光从墙上的木犁移到梁双牙的胳膊上,问,双牙,你的胳膊咋弄的?梁双牙笑笑,娘,沒事儿,破了点皮。他说着将白布条子摘下來。他静了一会儿问,秋兰呢?娘颤颤地说,她去村口小卖部啦!秋兰说老齐家要收房子啦!这个老齐,准是犯了红眼病,瞅着咱们挣钱了,他自己想开……梁双牙大咧咧地说,他老齐不收房,我也不想干了。咱有啥本事吃啥饭,不怨不攀!爹,咱有地种了,有地种了……梁罗锅那双疲倦的老脸闪出火热來,笑问,那块地说下來啦?梁双牙知道爹巴不得他在田里干出个景儿來。他点点头说爹,说娘,我不用在外面荡野魂啦!
这一天上午,梁双牙开着小四轮拖拉机來到地头。他老远就看见那幢蓝玻璃幕的高楼,光线照过來,烫着梁双牙的脸。他将那件白布衫敞开,仿佛是接纳这片土地。田垅里杂草深深,积着黄汤似的雨水,一脚踏去,黄泥四溅,发出扑唧唧的声音,吓飞了草窠里的灰头雀。梁双牙的小四轮挂了一排铁犁,他将车开进去身后甩出一排排湿漉漉的新土。他闻到湿土的气味了,他吸溜一声鼻子,他是在这种味道里长大的,还要在这个味道里过日子。他从沒理会不种田的时候会有别的日子等着。居然跑了几年小买卖,城里人情淡薄,还是脚下的土地淳朴,他眼里忽地飘起泪花。尽管是别人的土地,撒上种子照样会起苗。起初,陈秋兰跟他订了亲,喝了定亲酒就奔庄稼地做活。这几年,这姑娘变了。这几天,村口小卖点剩货都被秋兰处理了,她的表兄大侯邦她在城里租了门面,说是开洗头房。梁双牙一听就炸了,说你真他妈贱,为城里人摆弄脑袋?陈秋兰听说他要种田也炸了,骂你真他妈窝囊,土里刨食的活还沒干够哇?再说,种子和肥撒下去,能不能变成自己的粮食还两说呢。梁双牙骂,我种田,有种子就有收。这是凭力气吃饭,洗头房是啥?洗头是假,卖×是真!陈秋兰一脸轻蔑,吼,别充大尾巴狼!表兄给我雇了东北小姐,卖×也是人家卖!我赚的是钱!梁双牙与陈秋兰三说两说就崩了,弄得爹和玉环娘左右为难两头劝。梁双牙和秋兰定亲这么多年,如今尿不到一壶里去了,谁也无法改变谁。梁双牙铁了心,率先将做买卖赚的五万块钱支出一万五,买了棉种、玉米种和谷种,还有化肥。玉环娘有些发慌,可她还是对儿子心情近,蒸了一只面鸡,抹上红红的灶糖,供在土地爷像前,保佑儿子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傍晌午的时候,梁双牙跳下四轮车,闪到楼荫下撒尿。一抬头,他蓦然看见一辆夏利出租车停在地头,未婚妻陈秋兰气呼呼地走过來。两条白白的长腿在草丛踏动着,红色的皮凉鞋狠狠地将嫩草碾碎。瞅见女人阴眉沉脸的模样,梁双牙背脊热热地淌下一注汗來。陈秋兰站在他面前,将胸中的错杂理出些头尾,说梁双牙,你还让我活吗?你还有心思结婚吗?梁双牙系好裤子说,我这是让你活得更好!嫌种地丢人?你不想想,自己的脑袋刚几天不顶高粱花子啦?陈秋兰摆了摆手说,你种地光荣,我不跟你争。我跟你谈恋爱的时候你就是个种地的!我认命!可你不该瞒着我,把存折上的钱支走!那是城里买房的钱!我苦巴苦累为个啥?还不是为了咱过上好日子!梁双牙大声说,秋兰,我只支了一点钱,把地种上,等秋收了,我卖粮堵上这笔钱!不成吗?陈秋兰锥起眼睛盯他,恨恨地说,你蠢不蠢啊?开发区刘主任都跟我讲了,这地是你租种的,人家韩国老板沒等你收秋就上设备了,到时候,你哭都哭不來呢!这种子、化肥和汗水白打水漂吧!我不让你种!梁双牙被噎得说不出一句整话來,拉磨驴一样在地上转圈。过了一会儿,他说,秋兰,这么些年了,你真不懂我的心哩!我铁了心干,种的一块押宝田!这宝押上了,收就收了,损就损了,我这心里也就认啦!陈秋兰心跳得厉害,身子也晃得厉害,哭了腔说,你傻不傻呀!傻柱子还仨心眼呢!你咋就非要克剥死咱一家不成?种下苍耳收蒺藜,收蒺藜哩!哼,轮到你呀,吃屁都赶不上个热乎的!梁双牙梗着脖子,倔倔地说,秋兰,既然咱俩说不到一处,那就你干你的,我不管了,我干我的,你也别管我!陈秋兰嗓子眼紧巴,凑近他的脸骂,梁双牙,不识抬举的东西!跟你小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啦!不让我管你,我是你未來的老婆,我就管到底!走,把四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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