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进朦胧中听她大叫，吃了一惊，立时醒了，问道：“做噩梦了吧？”付兰雅惊魂未定道：“是呀。”一语未了，听见羊咩咩的叫唤，忙让东方进去看看咋回事。不一会儿东方进回来说：“下羔哩。”付兰雅喜道：“是吗！哎呀太好了！赶紧起来！”一面说，一面坐起穿衣。东方进说：“它下羔，你起来干啥，我看着就行了，反正谁也帮不上忙！”付兰雅说：“看你，糊点豆子，给羊表奶啊！”东方进说：“咱家里哪儿有豆子啊！”付兰雅说：“呀，可是的！羊羔生下来没奶吃，岂不是要饿坏了！”愁得想要哭。东方进想了想说：“不用愁，地里现成的有，我去薅一卡子回来。”付兰雅担忧道：“不会有事儿吧？”东方进说：“没事儿，这个时候，天说亮不亮，正黑的时候，谁也不起来！”说着，开门出去了。付兰雅坐在那儿担惊受怕。忽想起羊，急忙起来，拖拉着鞋，去羊棚子底下照顾羊。
此时圆月已逝，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不过村外的夜色，因为那一天的繁星，还是有一些光亮。因记得大堤北面，还有一块豆子没有收割，东方进便径直来到这儿，不顾风寒露重，往里面趟了四五米远，探手抓住豆棵子，连续薅了许多。忽闻一人道：“你咋死一家货啊！”冷不丁吓了一大跳，急抬眼看时，只见一个人影影绰绰的站在不远处的豆地里，正看着他。以为他是生产队派来看豆子的，吃惊不小，心想：“他奶奶的，这下好了，正被抓个现行，赶紧跑吧。”一面转身要逃，又听那人说：“你可真够蠢的！”这回听得明白，却原来是个女人，心中一动，暗道：“八成儿也是个偷豆子的，生产队绝不会派个女人来！”胆怯之心顿时大消，回身朝她走了几步，拿眼细瞅，认得是寡妇胡同里的马二嫂，便说：“你搁那儿装鬼啊，吓死我了！”
马二嫂冷笑说：“我才被你吓死了哩！没被你吓死，也要被你连累死！逮住一片薅个净光，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叫人偷了，生产队查下来，岂不连累了我！”东方进闻言，呀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蠢到家了！”马二嫂说：“偷个庄稼也不会偷！这么一块地，这儿薅几棵那儿薅几棵，到不了头也薅一大捆子了，又看不出来，明知有人偷，无凭无据的，谁去查呀！你可倒好，乖乖，你看那一片，庄稼本来就稀，头皮上癣掉一大块，多抢眼啊！队长不想查也得查，不然咋给社员交待，咋堵住社员的口！”
东方进说：“你就别再埋怨了，都薅掉了，说点实在的！”马二嫂说：“想听实在的？那就再埋上！”东方进说：“这地干的梆梆的，又没家伙式儿，咋埋呀！”马二嫂说：“那就没办法了，我也不要了，权当一大早起来给生产队割豆子了！真是倒霉，白忙了一场！”说罢，极其不舍的离开了豆地。跟被生产队查出来，拉出去批斗相比，这几棵豆子委实算不得什么。如此看来，孰轻孰重，马二嫂还是拿捏得清楚的，虽说贪心，却也不算大贪。东方进见她空手而去，也舍下把手扎得生疼，好不容易薅下来的豆子，离开了。刚爬上大堤，想到付兰雅还在家里翘首盼望豆子给羊表奶，一时间犹豫起来。最终横下一条心，折回到地里，将那薅下来的豆子抱了一半，匆忙闪回到家里。
此时东方已经发亮了。不一时太阳出来了。又过了一会儿，传来上工的铜铃声。东方进终是做怎心虚，总觉得脸上大写着“小偷”二字，磨蹭着不肯出门。付兰雅便劝他说：“没事儿，她自己也去偷了，虽说没有拿回家，可还是偷了，不会说出去的！再说了，你越是这样，扭捏胆怯，人家就越看你有问题，正不怀疑的也怀疑开了。你正个大大方方的出去，跟往日一样，脸不红心不慌，谁也不会说你啥！”东方进听了，心想也对，遂壮壮胆子，鼓鼓勇气，昂首挺胸的去了。走出门口不远，迎面遇见队长田祖光的老婆，害肺痨病的老张，见她看过来的眼神中满是鄙视，似乎在说：“小偷！贼！”一时间惶惶不得安生，就想把头回来，又恐被她追问，灵机一动，用手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喊疼，一面弯腰走回家来。
付兰雅见他去而复返，知他终究难以消除心中的那点障碍，暗自思忖：“这样一个男人，拿了公家一把豆子，就如同犯下了天大的罪过，可见也是一个遵纪守法至情至性的人了，赶明儿对孩子也不会错了，只是没有大的能才，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谁又能说这样不好哩，稳稳当当安安生生一辈子，比啥都好！”不再劝说他下地干活，在家中守着他过了两日，见风平浪静，遂放了心。东方进也无可担忧的了，正常下地干活，不少人都跟他开玩笑说：“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拉的好弦子，过的好生活，肚子疼了两日，终于好了！”东方进笑而不语。
这天早饭后，东方进照旧上工下地去了。付兰雅收拾好家务，照料了一会儿小羊羔，忽想起好几日未曾见到花儿了，便关上房门，意欲去她家里坐坐，说会儿闲话。不想还没走出大门，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抬眼见花儿掂一兜子鸡蛋走来，忙笑说：“正说去找你哩，可巧你就来了！你拿这几个鸡蛋，不会是给我送来的吧？”花儿笑说：“这几个鸡蛋，若是给你，即便你不嫌少，我还拿不出手来哩！”说着，走到她面前，又说：“不是王月荣生了么，我去看看她，多少是个意思，比耷拉着俩爪子强些。”
付兰雅说：“你不说我倒忘了。正好，我跟你一起去吧，路上也有个说话的。”花儿说：“行，我在这儿等着你，你去拿东西，若是拿鸡蛋，别拿多了，也别拿少了，就拿十个。我拿了十个，咱俩一起去，拿一般多才好。”付兰雅说：“干嘛站在门外等啊，进来吧，我一边拾掇，咱俩一边说话，反正时间还早。”花儿说：“就依你。”说着，随她走进院子，见羊棚子底下有三个小羊羔，蹦蹦跳跳的很可爱，不觉喜道：“啥时候下的？”付兰雅说：“八月十五那天夜里，快明的时候。赶明儿你抱回家一个，没事儿喂着玩。”花儿说：“那敢情好。我就要那个一身白的，白的好看，别叫人家抱走了。”付兰雅说：“你放心，就是叫人家把我抱走了，也不能叫人家把它抱走了。”花儿听了，笑道：“你真会说笑，把你抱走了，东方进还不给我拼命啊！”付兰雅也笑说：“他哪儿够着跟你拼命了啊，又不是你抱走的！”说笑了一回，去堂屋拿了十个鸡蛋，用手巾兜好了，随花儿去寨子里面看望王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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