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要读书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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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听我唱歌!”冯美君唱完,微微倾着头,美丽的双眸专注的看着我,两只酒窝里斟满着笑。
“我要回去吃午饭了。”我说。
“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说话呢,”她笑着说,“我发现你好像不喜欢和我说话。”
“哪里,”我说,“我是真的饿了。”
“同学,你真的不喜欢和我说话吗?”她的脸上透露出失望。
“不是的。”我连忙解释,我不希望她不高兴。
“那么,请你答应跟我聊聊。”她用祈求的眼光看着我。
“能换个时间吗?我的确饿了。”我征求她的意见,说。
“看,我怎么忘了?”她用她丰腴的手掌拉过我的手,打开我的手掌,把一个有着淡淡清香的手绢抱着的小包塞到我的手里。她的脸微红了红,说,“吃吧,我给你准备了。”
这就是冯美君,不仅人长得美丽,胆儿也大。她的脸上流露出真诚,不做作,不虚假。联想到有一年的时间,我们在同一条路上走,同行,相遇,她有好几次有要跟我说话的意愿,我都逃避了她,我实在不好意思吃她的东西。她从我的手里拿过包,解开手绢 ,里面是一个当时看起来很精致的纸包,上面印着’“**麻烘糕”,一股强烈的芝麻香味扑入我的鼻子。虽然时间过去了四十年,然而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景。第一次我接受一位女孩这么珍贵的馈赠。
“吃吧。”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和甜美。我蹲下来,她也在我身旁蹲下来,几乎紧挨着我。她拆开那包“**麻烘糕”,用她圆润的手指拿出一片放到我的嘴里。这是一种用糯米和芝麻做成的食品,薄薄的像稍厚的纸片,嚼在嘴里,满口生香。我一边吃,她一边递给我。吃完了,她问:“好吃吗?”
我说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因为在我印象中,除了逢年过节吃到我母亲自做的粑粑馃子外,就只吃过饼干而已。她说,这是她爸去省城开会买回来的,妈给了她一包,她也舍不得吃,给我留下来的。我局促不安起来,说
“真不好意思,你都没吃,我把它吃光了。”
我又说:“你真好,爸当大干部。”
她说:“也不是什么大干部,就是一个县级林场管技术的副场长。”
我说:“你们干部家庭真好,跟我们农民家庭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既然她要聊聊,我就给她说了一些我小时候因贫穷贫困而感受特别深刻难忘的故事—
我是一个兄妹众多的家庭,小时候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贫穷与困苦。听我的母亲说,她先后共生下我们十三个兄弟姊妹。有的是因为那时医疗技术落后得病无法治疗不在了,有的则是因为战争(日本人入侵和土匪扰民)而没有存活下来。解放前她共生下七个儿女,只存活下我的一个大哥,其余我和我的三个兄弟还有两个妹妹都是解放后才生的。我的父亲六岁时便失去了他的父亲,是跟着远房一位太公存活下来的,后来他就跟着那位太公学做神香维持生计。农业集体化以后不许再做神香了,全家的生计便断了来源。那时候父亲每年要到过年的时候才能给我们兄妹每人买一双又薄又质量很差的小球鞋。即使是雨雪天气,我们也只能跟着大小的伙伴们在收割后的田地里跑,在村庄的路巷里跑,捉迷藏,藏猫猫,打土仗。大部分时间脚趾都裸露在穿孔的鞋面外,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肌寒刺骨。五六岁时我就到四五里外一个村庄去读民办小学,每天天没亮,村里的几位大姐姐就来叫我去那里。那时候吃公共食堂,不去在村里是没有饭吃的。严冬时节,霜雪遍地,白茫茫一片,十个脚趾痛得就像要冻掉了。七八岁遇上过苦日子,父亲再也不能买得起鞋。我和我的兄妹们就同小伙伴们就钻进村后的大山去捡栗树籽(据说是用来酿酒),每斤可卖三分钱 ;捡栗树壳(名叫橡碗,不知做什么用),每斤可卖八分钱。到快过年时叫父母帮助挑去供销社卖了,买一双鞋穿着过年。
最苦的是没有东西吃,整天肚子里饥肠辘辘,仿佛要伸出几只手来,能进嘴的东西什么都吃 。春天,路边的荆条刚长出来,嫩嫩的折断,把皮撕去,放到嘴里有滋有味的嚼着。夏天桃子李子的果实还是生的,就早早的嚼进了肚子里充饥。中国的伟人们,他们能打下江山,却没有办法让他们的子民百不饿肚子。我们吃过光皮树上褪下的皮,磨细了掺在稀粥里,喝在嘴里滑溜溜的。我们吃过苦菜公,鹅塘菜。我们还吃过吃得进去拉不出来的糠粑粑。我去亲戚家走亲,曾看见过他们村里一位七十岁的老人被胀死在茅厕边。天亮的时候,他趴在茅厕边,裤子都没有拉上,嘴脸青黑,牙齿都咬碎了。我的大弟弟吃了糠粑粑,拉不出屎,唉哟唉啊地惨叫。是我的父亲用铁丝做了个小铁钩,帮他把屁股里的糠屎一点一点的勾出来,才不致丢了命。我的大妹妹不敢吃糠粑粑,饿得皮包骨头,整天哭得天崩地陷。父亲没办法,只得去深山里摘回来一大口袋鸡血藤籽,让她整天在火塘边烧着吃。那鸡血藤籽十个中有六七个是极苦的,苦得能让人把肝胆都吐出来。
这几年年成虽然好一点,可是由于没有好的品种,一亩田才能收三百来斤稻谷,粮食总是不够吃。每个人一年主粮(稻谷)和杂粮(红薯)加起来才四五百斤。尽管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再杂以青菜芋头萝卜之类,肚子里除了饿还是饿的感觉。由于吃不饱,农村的学生大都是面黄肌瘦嘴尖皮薄身材矮小。同年级中只有两个女生长得丰腴饱满,一个叫林慧文,她的父亲是县委干部,母亲是粮站干部;再一个就是我面前的这位,她的父亲是干部,母亲虽然被下放回来了,可生活上没痨着,丰润丽质,韶华正茂。
也许她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也许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苦难残酷的生活,长长的睫毛上竟挂了一层泪花。
“没想到—”她嘴里呢喃着,竟发出一声叹息。
尽管眼前这位女孩,在我们已经一年的共同读书中,我每次见到她都有脸热心跳的感觉,但我从来没有去想过我跟她会有什么关系。她生活在她的天国里,我生活在我的尘世中。尽管下放,她也不过就像七仙女下凡到凡世间玩玩而已。尽管她就在我的面前,我的感觉就是她在高高的天上可望而不可即,我在我的尘世中卑微而又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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