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如流水匆匆而过,昔日严夫子手中所抱的婴孩已然长大。夫子也已年逾花甲。夫子酷爱饮酒,晚年尤甚。加之梅书生当年不辞而别,无端捡了个孤儿回来,夫子之妻尤氏心多忌讳,常常假以脸色。严夫子素来不大在意,只盼这孩儿长大后乖巧伶俐一些,日久磨合,生出一些情愫来二人关系有所改观。哪知这还孩儿竟似与梅书生一个模子铸出,资质粗鲁不说,且个性倔强,便是十头八头牛也拗不过来,相貌也甚是平凡,七岁时与夫子打酒却打了一坛米醋回来,八岁时将徐家表亲的少爷打了个满头包,夫子只得亲上门赔罪。九岁时捉了条白蛇回家养着,尤氏素来对这孩儿颐指气使,呼来喝去,这孩儿倒是不肯吃气的主,就拿白蛇放于尤氏的枕床边,夜半就寝只把尤氏吓了个半死,生了一场大病,连日去西子湖边雷峰塔下去求白娘娘烧香还愿,后得知是这孩子搞鬼,严夫子本想把这白蛇剁碎烧成羹汤,但尤氏不允说怕得罪了白娘娘的原身,就让严夫子放到了荒郊野外。这孩儿哭闹不允,自己竟独自跑到野外过了三天三夜,回来后一句话不曾说过。过了十岁以后,也不曾多说话,倒是收敛了许多。如今已过双十年华,严夫子念及自己时日无多,就为这孩儿的婚事操心起来。哪知无论到哪家上门只要一听是“严不凡”这三个字,均都挥手摇头,逐客出门。竟无一户人家肯与这严夫子结亲。想起尤氏已于七年前作古,自己半只脚也快踏入了阎罗殿,这孩儿虽生性顽劣,书读的却着实不赖,想起梅书生当年,心里也略作安慰。
这一日酒兴正浓,变唤他前去打些酒水来,严不凡正拿着一本司马迁的《史记》坐在树阴下看的津津有味,听得夫子唤他,便有些气闷,拿了几吊钱去酒肆打了些散酒。回来时,夫子下厨做了几样精致小菜,便招呼不凡前来坐下,严不凡心下疑惑,张口道:“爹爹,今日又不逢年过节,做这些做什?”说话间,筷子却早已作势要夹起盘中一粒脆豆,哪知一巴掌被严夫子拍下,那脆豆就滴溜溜在盘中乱转,许久停下。严夫子正色道:“凡儿,孔子曾言:君子有九思,你可知何谓九思?”严不凡摇头晃脑,半闭着眼睛一边想这老头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边道:“九思也,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夫子捋须頜然,只是这须已被他捋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寥寥数根。夫子继而问道:“可知何意?”严不凡正把一粒脆豆扔进嘴里大嚼,这一问着实呛到了,只老老实实的答道:“不知。”夫子显得很高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虽顽劣,却也心胸透明,倒比那佯腔作文的人好的多。我且问你,今日在读何书?”严不凡顿时来了兴致口沫横飞,将那史记大大称赞了一番,尤喜于那管鲍之交的典故,末了老气横秋的叹道:“我若遇到那鲍叔牙般的朋友,一定与他拜做兄弟。”夫子颌首道:“那鲍叔牙所言所行便是君子之道,若你以后能遇得到这样的朋友我也就安心了。”
末了,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交到不凡手上,严不凡似有些迟疑,接过信来嚷道:“爹爹,您这次又是让我给谁送信,我的《史记》还未看完,您又要撵我出门哪,再说我的貂蝉马也得歇息几天啊?”说到貂蝉马,严夫子不由哭笑不得,那本是他幼时捡来的一匹马崽,又黑又瘦,却取了个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蝉作为名字,并且十分宝贝于它。严夫子觉得有辱斯文,屡次让他改个名字,他依是不肯,并且与此马形同伙伴,倒显的自己多想了几分,他自己到全无芥蒂。但这次严夫子仍是试探着劝道:“凡儿,你已经二十岁了,以后行事莫不可有小孩脾气。我行书讲学已三十载,如今日益老迈,怕是照顾不到你了。”说到此处,忽觉眼睛一花,忙垂起衣袖,将一杯水酒饮尽,勉强止住了泪水。严不凡似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怔怔的望着父亲,严夫子轻咳两声,微笑道:“好在我在苏州还有一位略有才气的门生,名唤苏征,听闻已做到朝中三品,你带着为父写给他的这封信去投奔于他,他兴许还能念在师生之谊给为父一个薄面,替你某条生路。我已替你预备好盘缠,够你办月之用,此去路途遥远,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莫不可由着自己性子胡来,凡儿,你可听清为父的话了?”严不凡晃觉一行清泪蜿蜒而下,凉透鼻尖,咬着牙端起酒杯深深喝下去,这本是他平生第一次喝酒,呛得五脏六腑火辣辣的分外难受,他拉住严夫子的袖子道:“爹爹,我知道凡儿做了很多惹你生气的事情,可是凡儿答应爹爹,日后定更加用功好好读书,不再做调皮捣蛋的事情,你可莫要赶孩儿走啊!”严夫子按住他的手道:“傻孩儿,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已经长大成人,自需要去外面闯荡一番,为父又岂能自私的把你留在身边呢,来,把这杯酒喝了,做男儿的要豪气点,莫要哭哭啼啼!”严不凡一把推开递过来的酒水,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怒道:“我就知道爹爹也听信了别人的闲言碎语,说我是个灾星,不仅会连累爹娘,还会克妻克子,如今你终于要赶我走了吧,好,我就走,你如愿了吧!”说着将桌上的两坛酒一扫在地,他本有些蛮力,只听“咣啷”一声,两坛酒在地上砸得粉碎,酒水全都漫了出来,他一把飞奔出去,解开马厩里的缰绳,只听马蹄声起落之间,严不凡早已骑着貂蝉马奔远了,严夫子想要唤住已是不能,只得叹了口气,颓然坐在椅子上摇头道:“这孩儿脾性太烈,又是一股八匹马拉不回来的倔劲,恐怕以后还不知惹祸多少,哎,该如何是好……”
严不凡在风中奔驰了许久,只觉心中郁闷烦躁,忍不住狂喊几声,渐渐觉得心胸平静下来,悔不该对爹爹那般粗鲁,便慢慢的踱马回去。来到家中已是傍晚时分,见家中尚未掌灯,且酒气熏人,便自己动手点亮了一盏油灯,却瞧见地上齐齐摆了三个空了的酒坛,地上还有不少流出来的酒水,父亲手中正斜抱着一尊酒坛醉的不省人事,酒正自酒坛倾斜的坛口中汩汩流出,浸湿了床榻和父亲的衣袖,他心生愧疚,忙给父亲换了干净的衣衫,哪知父亲紧紧攥着那坛开了封口的酒坛不肯松手,严不凡只得狠命将其夺下,不想酒坛太滑,失手又打翻在地,严不凡看看地下狼藉满地,酒气熏天,几乎成了酒窖。他整理了床铺,顺手将父亲换下来的衣衫被褥丢在地下。父亲醉醺醺的任他摆弄,严不凡看见父亲花白的头发,不禁生出一种怜惜之情,心想:“父亲都这么老了,我怎可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无人照顾,白天想是爹爹糊弄我呢,我只要以后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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