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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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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勤奋质疑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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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风严谨肃然,成绩迅速提升,可我不得安宁。我远没有从情感上征服所有孩子,七十多个孩子,总有不信仰勤奋而固守懒惰的蒙昧生命,每个孩子似乎都有神圣的权利拒绝高考。事实上,我远不是用思想影响生命的成功者,不过是太过强硬的专制者,拙劣的塑造者,在表面安静的教室潜伏着反抗的激流。只要不紧闭双眼,我就一定发现,执着网络游戏者,与我周旋的违纪者,反抗应试的懒惰者,总是存在,我的影响根本无从抵达,不曾开垦的心灵荒地,大片大片横亘眼前。

    勤奋的诗意图景很是美好,倾注生命的信仰很是幸福,台词极尽引诱之力,可是无法感染蒙昧生命。沉甸甸的声音轻飘得进入不了孩子的耳朵,缤纷的图景暗淡无色,美好的勤奋只是无边的苦海,恶习的堡垒封锁得滴水不漏。身虽在咫尺,心却远在天涯。挂着冰冷的脸相,凝滞如面具,耷拉着嘴巴。坐势颓废,两肩软弱。无精打采的眼睛弥漫着软绵绵的睡意,似乎千年没有睡醒,瞌睡虫细细地啮咬空虚的灵魂。游荡的眸子偶尔瞟一眼,似乎对我的演讲不屑一顾。高亢的嗓音空落落地回响着,仿佛没有依靠,也就带点歇斯底里,像要崩裂。犹如面对一座大山,陡峭的石崖光秃秃的,无从攀登,可我偏要征服它。对它呐喊,连回声也没有,稳稳地伫立像在表达一种执拗的排斥。既然我的使命就是征服大山,为什么要屈服呢?在大山看来,既然是万年铸就的巍峨,为什么要向我低头呢?我瞧着孩子,像是瞧着另类,决不容忍的神气把孩子推拒于千里之外,可我并不觉醒,犹如在孩子眼里,我是那样顽固不化。孩子瞧着我,像是瞧着专横的怪物,决不接纳我——纵然明知我是对的,也不接纳;纵然学业荒废,也不接纳。

    高亢的演讲动摇不了恶习的大山,可孩子的蒙昧却感染力极强。我看不得蒙昧者,睁开眼睛却只看到蒙昧者。本是两条平行线,我却一定要使两条线相交于思想。已往的老师,没有不是匆匆过客,对家庭娇惯的残废生命无可奈何,我抛弃孩子,本也无愧于心,可是我一定要以重塑生命的教育家自居。我的错误在于,把生命寄托于改造残废生命;更大的错误在于,以为用肃杀的手段可以强硬地改造生命。生命堕落到一定程度,是不接受任何道理而拒绝爱的影响,非用肃杀的手段无法纠正恶习。“爱不可爱的生命”是我的座右铭,可更像是对我的嘲讽。只要视野出现蒙昧者,就不能不成为聚焦的对象,眼光不由得杀气腾腾,仿佛面对敌人,哪里有善意?遭遇寒光逼人的眼睛,孩子顿时浑身收缩,作蜘蛛的死相。“恨是痛苦的自我折磨”算是我的非名人名言。即便是恨铁不成钢,恨也是自我煎熬。恶狠狠地紧盯着孩子,那幅堕落的嘴脸怎么看也不顺眼,就像是恶人专找我的不是,一定要撩拨得我火烧似的难忍才罢休。无法可想时,我甚至怪怨孩子是特意要惹恼我,虽然孩子很无辜。

    更大的苦恼在于,我很清醒,怪怨没有道理,恨铁不成钢是错误的,不仅无助于改造生命,反而把孩子紧闭于我的心灵大门之外,加深彼此的隔膜。虽然明白情绪很阴暗,既伤害孩子,也伤害自我,却无法控制和消灭,苦恼就更煎熬得难忍,于是本能地发泄恶浪。我号召孩子与本能斗争,自己却沦为本能的牺牲品。

    既然诗意的美无动于衷,就只有用犀利的批斗刺激。我天生不是爱的天使,而是恶的同党。语言是人生斗争的武器,我把台词磨成锋利的剑。挥舞利剑,用尖刻的锋刃斩除劣根,我是嬉笑怒骂的猛士。我称为“精神的体罚”,也称“变相体罚”,在横冲直撞中,滔滔的话语是致命的枪弹,留下永久的伤痕。“……你是懒惰的奴才,任懒惰折断尊严的脊梁,躺在懒惰的眠床,蜕化成一滩稀泥,哪里还有点人样?……你是游戏的傀儡,简单的程序把你驯化成牵线木偶,掏空精神,任其摆布,把你变成弱智和空壳,被欺骗却还虚妄地自鸣得意,荒废学业,沦为牺牲品却哪里知道?……你的基因是孔夫子篡改的,身上流淌的是胆小懦弱逆来顺受的血液,注定被高考命运肆意蹂躏却不知反抗……你的脑袋替他人长着,哪里有过自己的思想?哪里按凭自己思想的意志做过哪怕一件小事,你是彻头彻尾的奴隶,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去安排,哪里做过一天自己的主人?……你是庄子的嫡孙,为了廉价的娱乐把前途抛弃,宁愿未来挣扎在地狱也要拼命抓住眼前的享乐,你哪里是现代市场社会的公民,分明是千年文化的活标本,是蒙昧的榜样……不论考得怎样惨,名次怎样可怕,你都高度超然,说‘任他去吧!’,仿佛是别人考的分数,与己无关,还有如此麻木可悲的生命吗?……空虚的心灵啦,非要用说废话来打发时光,你的生命不就是在说废话里度过的吗?多么黑暗的生命!……为三餐而活的是动物,只有为明天而活的才是人,请扪心自问,你也算人吗?……人靠尊严而活,失去尊严的人是匍匐在地,用四只脚走路的动物啊!请你回头看看后面的成绩表,那名次那分数还是人能忍受的吗?只要动物才如此麻木地接受啊,你安享着懒惰赏赐的安逸,哪里还是人?……”

    “奴才”“蒙昧”是我的口头禅,我叫“奴——才!”的声音表演得格外生动。“奴”字发音饱满厚实,充溢着憎恨、轻蔑、咒骂、揶揄和特别的爱,仿佛一记耳光似的痛快淋漓。孩子的奴性会在痛楚里觉醒了吧?不料,本能的讳疾忌医和怨恨锁住精神,不仅不觉醒,反而加深隔阂。把我们放在同一间屋子,实在是上帝恶意的作弄。满腔的苦恼发泄为连串的枪弹,射向蒙昧生命,可我并没有轻松。孩子痛不醒,却记得牢,对我的恨成为孩子最深刻的痛苦。后来,孩子的一个举动终于让我洞见这痛苦。

    我是有改造生命的责任感,但日益怀疑是否爱孩子。我是强横的雕塑者,一定要把每个生命都塑造成勤奋者,可孩子是独立的生命,不由我肆意塑造,于是失败让我在气极中顺手抓起挖苦的枪弹,向孩子扫射。塑造成功的孩子对我有多感激,逆反的孩子就对我有多痛恨。最亲切最富有爱心和智慧的角色与最凶狠最尖酸刻薄而愚昧的角色古怪地统一到我身上。不能从容面对孩子——不论怎样不可爱的孩子,都有力地否定我的爱——至少爱得不够,嘲讽挖苦与教育无缘,是专对付敌人的。即便出于责任用心太切而露出尖刻的锋芒,也不是爱。为什么那样急切呢?重塑生命是漫长的事业,没有深刻交流即没有影响,没有影响即没有教育,哪来新生命的诞生?我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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