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晒书忆宏愿同姓相惜惜 黑子来撒欢撞倒大肚女
就要翻修祠堂了,趁着近来少有的风小太阳大,戴立武叫来正在褫旧砖码乱瓦的戴竹林,从老祠堂坍塌的贮藏室里翻找出一箱箱书籍、一捆捆字画,统统抬到残垣断壁的天井中央摊晒开来。其中有明代铜活字本《戴叔伦诗辑》,有乾隆年间蔡元放修订的新版《东周列国志》,有自嘲是“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的郑板桥之《竹石图》。那副悬于议事厅的“是好儿孙须尽孝 做真臣子勿忘忠”中堂字轴,还是爷爷的爷爷手书的,幸好没甚污损,一并摘下沐浴阳光。
柴巷戴姓在大屠杀中死得所剩无几,小立武暗暗发下宏愿,要在自己手上中兴戴氏家族。其实“忠孝节义”,早已植于他的心灵;“光宗耀祖”,更是融入他的骨髓。父亲在世之日,经常言及“国有烈臣不亡国,家有倔子不败家”,曾问小兄弟俩知道清明寒食不生烟火的来历吗?是为纪念介子推这个人的。晋文公重耳落难流浪多年,介之推一直追随不离不弃,最困难时甚至割下身上的肉来熬汤献与主人,终于成就了重耳的春秋霸业;而当重耳登上帝王宝座请他出来做官时,他却执意归隐乡里侍奉老母去了。晋文公无法,只得放火烧山,想逼他下山,结果他与老母一起烧死在山里。这样的历史人物让儿子崇敬不已。
打记事起,母亲便将《廿四孝经》说给他听。什么汉文帝刘恒亲尝汤药,母病三年,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地侍候在侧;什么孔子门生子路自食野菜,却百里负米侍奉双亲,这些故事他均耳熟能详。尤其让他心驰神往的,是“目连救母”的传说。据说目连的母亲在地狱受苦,目连每次送饭,都被小鬼抢去吃了。目连心急如焚,想法将饭用树汁染成黑色,小鬼果然不识,连母终于吃上了饱饭。每年四月初八,娘都要让大家吃上一顿晶莹黑亮的乌饭。于是乌饭特有的色泽、特有的清香,连同这个动人的神话,便永驻在立武的记忆之中。娘殁后,他也常常痴想,不知娘现在过得怎样,挨不挨饿,真想给恩娘送乌饭去。
“得金”当日,他便对丫头说,戴家大祠堂曾经远近闻名,何等气派,我要让它在我的手中重新恢复起来,把祖宗牌位重新供奉起来;把你,还有我们的一个个儿女,都写进族谱里去。丫头兴奋地嚷道:“我真还没有想到这辈子还会有今天,这是上辈子人积德应在我们身上了。我们要继续积德行善、孝敬祖宗,祖宗也自然会保佑他们的子孙的。戏文里说得好,‘野地出麒麟,白屋出公卿’、‘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们戴家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搬晒得差不多以后,立武叫竹林坐下来歇歇,问他过得惯不惯,还走不走,说:“如果不打算走了的话,趁这次大兴土木,在西竹园边上顺手也给你搭两间瓦房;村西边七、八亩坡地也归到你的名下,反正荒着也是荒着。”戴竹林一听赶忙说:“哥哥对我恩重如山,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哥哥说这半年来一直没顾得上问你,你娘是怎么到这边来的,你又是从哪一直找到这边?竹林的口音已经好懂了许多,但立武还是连猜带蒙,才终于明白了个大概。原来他老家在河南商丘,从小娘就死了,去年又遭了蝗灾。眼见得没有活路,爹给了他一根棍子一只碗,说,你迎着太阳走,南边有米吃;就说来找娘,都会同情的。
戴立武说,原来你是从戴姓始祖之地来的,商丘听父亲在世之时说起过。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去朝拜一下商丘三陵台戴氏先祖。弟弟说你也知道“三陵台”?可大了,一大片森林,棵棵都有村上的大榉树大。我爹就是守陵的,好几辈子了。到他要断代了,也不知道他在还不在了,说着哭了起来。哥哥安慰说:“别哭别哭,你也多亏祖宗庇佑呢,独独交到我的手上,亏待不了你的。”说着用手擤起了鼻子。
此景正巧被丫头瞧见,挺着大肚子想跨过断墙来,问:“你哥俩这是干什么?开太阳下雨吗?两个人的眼圈都红红的。”立武说,你别过来,别叫黑子跟进来把地上的宝贝糟踏了。黑子是胖婶死后立武给丫头抱的一只良种犬,几个月就成大狗了。才提到它的名字,它就像听懂人话似地耍起了“人来疯”,一下子蹿进了天井里,就要在字画上打滚。惊得立武随手捡起一块砖来扔了过去,正巧击中了它的后坐子。黑子“嗷”地怪叫一声,竟朝丫头站的地方扑去。丫头本能地一让,跌坐在一堆乱砖上。
第五十一回、父亲珍字轴小庚半不懂 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
李大庚今天并未上山采药,而是下水捕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正是娘的四十诞辰,他想好好祭奠一下双亲。韭黄儿说她下半天过来帮忙,香烛杂货由她在街上买了带来。
歇了生意回到村里,大庚从堆柴禾的披屋墙上取下鱼网,卷起裤腿,准备出门,想想舍不得,还是把鞋脱了。光脚朝地上一立,打了个寒战。
先在村北岗背上几只塘口转了转,起网不甚理想,于是来到村南大塘边。大塘又称锅底塘,是个吃水塘,地势较低,汇水聚气。村里自古约定俗成:只准淘米洗菜汰衣裳,倒污涮秽一律到下流尿布塘里去。按风水先生的话说,这口塘是柴巷里的聚宝盆呢。十多亩水面,太阳一照,明亮得像面镜子。今天阳光好,反光更强烈。大庚朝塘边一站,忽然又想起被父亲训骂的一件往事来。
父亲在世时,特别钟爱一幅字轴,时不时取出挂在厅堂里,对着它摇头晃脑地吟道:“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小庚子半懂不懂有点好奇,忍不住问这“鉴”是什么意思,父亲兴致正高,拉过儿子的手心在上面划着圆圈说,这鉴嘛,就是镜子。以前人用的是铜镜,现在人用的是玻璃镜子,不过太金贵。你娘说梳妆台上没有玻璃镜子,就不嫁给我。不嫁给我呢,也就不会有你。这怎么能行呢?为了你这小东西,害得我花了三石稻,一年的酒钱哩,就脸盆底那么点儿大。小庚子被父亲的手指画得痒兮兮的,得宠得不得了,于是大着胆子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才半亩,比起咱村的大塘来,简直跟眼屎一样呢!”
“你懂个屁!”人人尊称“李先生”的父亲勃然大怒:“‘半亩方塘’这是塘吗?这是书!读书读通了,这叫‘一鉴开’;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好像天上云彩在飞翔,懂了阀?细活牲,从来不肯好好读书,还充老卵!自己去把尺条子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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