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脉

    八

    尽管下火车时天色已晚，温钰还是就地买了份报纸，等回到家吃过饭，又回答完父母的一连串问话之后，便急急地回自己的房间翻看起来，他的目标是广告版上面的那些租房启示，因为黄家人口比较多，普通的小门小户还真装不下，所以首选目标应该是那些闲置的大宅门。

    当他摊开报纸后，头版上的大标题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华北沦陷，上海危急，日军枪口直指华东，副标题是：西方教会组织联合成立南京安全保护区。

    本来这都没什么，但是标题下面的三幅照片却让他吃了一惊，第一幅是一位西方男士，照片下面的简介是：创办人德国侨民约翰&#8226；拉贝担任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第二幅是一位中国男士，下面写着：中英文化促进协会会长杭立武应邀担认安委会主任；第三幅照片是一位年青的中国女士，下面写着：中山路流民收容所所长曾妍希女士被特聘担认安委会常任委员兼中方事物部部长。

    照片上那熟悉的面庞以及曾妍希三个字让温钰一下子想起了在英国认识的那个女留学生，尽管已过去了八个月之久，但那张青春活泼、含情脉脉的秀美脸庞依然与过去一模一样，记得当时在英国她曾明显地向自己示爱，只是因为自己已经订婚，不可以再分心，所以才有意冷落了她，不过她是怎么在短短数月之间便担认了收容所所长、并且还置身于国际安全区的委员会之中呢？这可真是个迷团，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认真阅读起报道的正文来。

    记者以激情的笔墨，将这位不平凡的女性推到了公众面前，说她身为豪门之女，又是留学英国的高材生，归国后却放弃了考古及博物馆的专业，甘愿挑起流民收容所这副繁累的重担，为的是在当前这个国困民忧之疮痍时代，克尽自身的一份社会之责任，也正因为她在收容所做出的杰出成绩，才引起了西方教会组织及杭立武先生的重视，在成立国际安全区之初，便力邀其担认中方事物部部长一职。

    尽管温钰是个心性淡定之人，但此刻也不免觉得空落落的，曾妍希是个极难得的姑娘，容貌暂且不提，单说她那一份心智和做事情的认真态度，将来必有一番不俗的业迹，而这种女子其实正是他心中最喜欢的类型，只可惜天不随愿，还是认命吧。

    温钰摇了摇头，无奈地驱走了心中的杂念，将报纸翻到后面的广告版面，开始寻找合适的房子，然而这一找却把他吓了一跳，首先是少，以往整版的租、售房启示，现在只剩下区区几处，而且参考价位都高的离谱，一套独栋花园洋房，月租金超过一千元，而中式的正、厢独院也大至相仿，连一楼一底的普通民房，每平米租金都超过三块钱，(当时流通国币，一包大米三元钱、一斤猪肉三角钱)，这在以前都是不能想象的，记得堂叔为家里租的这栋小楼是120平米，月租金才要三十块钱，还有庄尚严等六位同事，“卢勾桥事变”一发生便匆匆结束假期，携家带口赶来南京，房子是博物院负责租的，价钱也都很正常，怎么连一个月都不到就涨了十几倍呢？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如今北方和上海的难民成堆地涌过来，手里有几个钱的都想租房子，怎么能不涨价呢？温钰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心里就更发愁了，房子小了不够黄家人住，可按现在的价位，大房子怎么租得起呢？说到底黄家也就是个土财主，把黄家大院卖掉也未必能值一万元，在这里却只够付一年的租金，不用问他们也是绝不会答应的。

    经过一番仔细斟酌，温钰决定变通一下，把原先设想的一个大院子分成两个或三个小院子来租，只要离得不是太远就行，而且也不再通过报纸或房介公司去找，因为他们都有哄抬市价的嫌疑，从明天起，自己上街去转，博物馆里不是有几辆脚踏车吗？跟堂叔说一声，借出一辆骑着，去哪里都方便的。

    第二天，温钰果然按照计划，借出一辆脚踏车上了路，而且除了自己以外，他还发动起三个师弟，一块儿在附近帮着找一找，增大搜索面积。

    温钰的单车可以去远处，因此还是以他为主，当他一条街一条街地转到了第三天时，终于在三山街上找到了两处小院，虽然都是老平房，但还算整齐，保留着当初黛瓦、粉壁、马头墙的徵派特征，因为是两个亲兄弟盖的房，所以离得很近，租金也比报纸上低不少，总之温钰挺满意，当场就付了订金。

    接下来他马上去电报局给岳父家拍了电报，并叮嘱要将运东西来京的日期回电告之，这才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

    一个月的假期结束了，大家正式开始了在南京分院的工作，“朝天宫博物馆”是由过去的文庙改建而成，其主要功能还是以存放和研究从故宫迁过来的这批文物为主，至于展出是次要的，只想将过去的大成殿布置成一个简单的展厅而矣。

    上班后首先由院长温趋敏招开了一个会议，参加的人都是院中今后的骨干，除了去英国赴展的七个人之外，还有从江南地区新聘请的四位文物专家，在会上温院长公布了每个人的具体职务及研究课目，温钰是古物科副科长，科长是庄尚严先生，二人的研究课目同为古物，但庄先生以字画为主，温钰则以瓷、玉、牙、漆等器物为主。

    除了分配工作、宣讲方针之外，温院长还说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三天前，也就是公历1937年8月9日，日本驻上海海军陆战队官兵大山勇夫和斋藤要藏驱车闯入虹桥机场挑衅，被机场保安队击毙。驻沪日军以此为借口动员驻上海4000人的海军陆战队及舰艇登陆人员和日侨义勇团共万余人紧急备战。10日，日海军第3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在吴淞一带集结军舰30余艘，驶入黄浦江示威，并急调在日本佐世保待机的舰艇和陆战队开赴上海。11日，中国政府军事委员会命令京沪警备司令张治中布防在此一线的第87、第88师部队做一级战斗准备，同时令海军阻塞江阴航道，令空军主力由华北向上海方向转场。

    这一切都表明，日本人已经描准了上海，并且将制造借口的文章已经做足，一场大战爆发在即，因此院里决定文物暂不拆箱，先观察一下局势的发展再说，予会的各位对此都深表赞同。

    心中最着急的还是温钰，这几日光急着找房子了，也没看报纸，况且堂叔得到的是内部消息，报纸上也未必登得这么早，未婚妻一家目前已处于最危险的地带，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意识到而尽快动身，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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