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临霜好不容易把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朝着落款看去，只见那落款处好似题着一篇小记——
“余逍遥世外数十年，无欲无求，心若止水。自三年前偶遇燕妹，共游四海，始识人间乐事，实在平生之幸。然悠悠三载，世事如云，斯人已去。此一别远隔千山万水，不知何日再见，唯手作燕妹肖像一幅，以托忧思。自今搁笔，盼他日重逢，再拾旧技，与妹共续前缘。日夜相思，对月嗟叹，似之奈何！——烟散山射月寸断肝肠醉后抒意。”
飘若游云，矫若惊龙，确是好字！但——
射月是谁，画坛前辈吗，怎么没听说过？燕妹，画中少女名叫“燕”么，莫非真有其人？瞧这画墨迹若新，丝质未旧，或许少女尚在人世也未可知……嗯，在世就不一定是少女了吧？临霜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忽然，一股凉意猛地刺入临霜胸膛，直让他喘不过气来——倘若少女在世，那这个叫做“射月”的人十有八九也未入土。此人画技胜己百倍，倘若他重入画坛覆雨翻云，自己如何能有立锥之地？想到这里，临霜一惊，竟惊出一身冷汗。
尔后临霜更加发奋努力，多少次闭门谢客，更无意婚事——有画中少女相伴，已足慰平生！
自然，临霜的画技很快更上层楼，靠着几幅惊世画作，真正成为了人们公认的“当世画仙”。可只有临霜自己知道，他真的是不敢当啊，至少那个“射月”比自己强的就不是一星半点！
但临霜毕竟才二十多岁，正是张扬的年龄，逐渐地被一些阿谀奉承、盛赞夸奖之词所迷惑；又见那“射月”并未出山，对自己不成威胁，便再一次自满起来，目中无人——这许就是少年轻狂吧！不过即使如此，临霜对少女的情意却从未动摇过。他爱煞了画中少女，且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连触碰一下少女栖身的画卷也不敢。而奇得是画上并不落灰尘，既免了一番打理，更似少女不染尘俗，一身的清气灵气，让年轻的画师为她魂牵梦萦、魂不守舍。
四载岁月，日日有画中少女为伴，好似一声弹指间。四年间，临霜极少走出画室，更少离开家门。因为有个“女孩子”，勾住了他的心，自然也勾住了他的人。
可是这一天，临霜却不得不出门了。碌碌无为的县令着人来请，临霜再目中无人，也不敢不去。本只想着敷衍了事，尽快回府，不料县令盛情难却，加上本地富豪乡绅诚意求画，临霜无奈，笔走如飞。虽是敷衍，却也不敢大意地信手涂鸦，毁了名声。笔下流淌着江河、勾勒出山川，心中所想的，全是少女的倩影。
一个匆忙下午，临霜应酬了几幅画作，大感疲累。接着县令大摆筵席，临霜又被劝酒劝得昏昏沉沉。直到深夜临府家丁上门去寻，才把半醉半醒的画师扶了回去。
临霜回到府中，倒头便睡，醒时已是第二天午后了。
一日未见，如三月兮。画师想起少女，走到画室。那临走时遮住了少女的深蓝色的帷幔安静地垂着，画师仿佛已然透过它凝视着少女脉脉含情的双眸。
画师满怀期待的拉开帷幔，脑子却陡然间空白了。
因为同样空白的还有那画卷。
除了“射月”的几行字外，卷上空空如也，而少女……
失踪。
怎么会凭空消失呢？画师惊呆了，慌慌张张地唤来家丁询问，一个个也目瞪口呆说不出个所以然。
临霜顿如丧魂落魄一般，茶饭无心，坐立不安。
可巧第二日，临霜的两个表兄弟来访。临霜迎进厅堂。
南宫锬和南宫战，临霜的表兄弟，两个如玉少年，哥哥英俊潇洒，弟弟风流不羁。
已有六七年不见，兄弟间自有好多话说，临霜强打精神，有说有笑。但遮掩不住的一丝凄凉还是被细心的南宫锬察觉，便问其缘由。临霜也不隐瞒，将得画经过及少女失踪之事一一告知。
南宫战尚未及弱冠之年，是小孩心性，听了这话便拉着临霜要去画室。南宫锬怕是鬼神作祟，恐生凶险，但经不住兄弟生拉硬拽，也跟着临霜向画室走去。
南宫战一路向表哥问东问西，当听说落款还在时，笑道：“那画中女孩，活了不成？”临霜苦笑了一下。
到画室门前，轻轻一推，打开了门。
原本挂满画室、琳琅满目的山水花鸟图，因为少女的到来黯然失色，早已被画师撤下，是以少女的离去，让空空的画卷分外惹眼。
爱笑爱说的南宫战忽然沉默了，双目炯然，死死盯住那落款“烟散山射月”几个字。临霜睹物思“人”，痴痴地看着少女曾经在的地方。画室里静得出奇。
南宫锬看到兄弟一反常态，不禁奇怪，问道：“战儿，怎么了？”
南宫战没看哥哥，缓缓地摇头，把目光移向了那个鸾翔凤翥的“燕”字，心头又如锤落一震，问临霜道：“表哥，这画中的女孩漂亮吗？”
临霜仍望着画卷空处，痴然道：“有美一人，婉约清扬。”
南宫锬奇道：“世上竟有这等美人，能让表弟如此？”
临霜叹了口气道：“若能一见，锬哥当知我所言不虚。”
南宫锬摇了摇头，南宫战却怔怔地，眼圈一红，好似要掉下泪来。南宫锬走到弟弟身旁，问道：“你怎么回事？似着魔一般！”
南宫战猛地清醒，对哥哥笑道：“这等女子，小弟闻说便已销魂，只可惜未得一见。”
南宫锬也笑道：“你就是本性不改！”
南宫战笑了笑，看了看临霜，道：“表哥，我想去你得画的地方看看。”
临霜尚未答言，南宫锬先斥道：“胡闹！”
临霜劝道：“锬哥，一起去吧，我也正想去看看。”心想少女或许……回到那里了呢？南宫锬被缠不过，也只得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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