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见暗淡，饭馆门前两盏杏黄灯笼，在傍晚阴冷的朔风里不情愿地飘来荡去，若明若暗的灯光似是荒冢里流动的鬼火，一会儿朝前，一会儿朝后，把个幽雅别致，奇特华美的小楼丢尽了阴森苍灵之中。饭馆建在繁华闹市，分上下两层，犹如现在堪称高贵的酒肆。既要照顾市井小民，又要奉迎高官富人显贵，一般时候舒适、清净、淡雅的客房尤其是高层，往往要留给那些奢望希图登高一望，顿感心旷神怡的上层主流。现在穷乡僻壤中的绥宁小镇，此时汇集众多高层军界首脑的饭馆里，自然也不列外。因为自从那会儿挂出去“客满”明幌之后，知趣的人们纷纷远离这里，有几个因为家中有喜事头一天傍晚便来定席酒筵的主儿，不明缘故，但临近酒楼，见门前一派森严，风声鹤唳，空气视乎凝固几分，不禁心里一凛，打了退堂鼓，有几个嘴尖舌快的，诈着胆子，深呼一口即刻消失的白气，猥琐地瞟一眼门前的警卫，不敢作声，看见两个堂人手拿着笤扫、铁戳正好迈出门来扫雪，便上前打听因由，均被堂人晓明事理，和颜打发了。饶是有的人心中忿然，挢舌难下，也无可奈何，晃晃脑袋，甩甩衣袖，怏怏离去。其实门前早已戒备森然，身背乌黑汉阳造，身着蓝灰色军服，斜跨干粮袋和子弹袋的士兵，左手紧赚连接枪管与枪托的枪带，目不转睛，神色木然又透着凛凛杀气直视饭馆对面一处写着”锦春楼”的牌匾。像钉子似的钉在那里。对面饭馆几个看是轻佻的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嘴里磕着瓜子，忸怩腰肢，交头接耳，视乎在看着对面站岗的大兵指指点点。
这边饭馆一楼面对大门有一个客人休息的方厅。王树常、郭松龄、张学良、张景林、张宗昌、王翰鸣以及巡查团两位副官，张宗昌手下一个副官，悉数坐定。待店小二麻利地沏茶倒水之后，躬身而退。
“各位军爷，寒店礼数不周，招待寒酸，稍有得罪，恳请军爷们多担待！”一个衣着整洁，上衣黑色罩衫衣兜里缒挂金黄闪烁的怀表表链的中年男子，闪进屋来，惭然说道。
“哦，你是这的老板？”张学良听到有人进来寒暄，急忙收回四处欣赏的目光问话。
“对。。。对。。。我就是这儿的老板。”中年老板，神情发窘，目光里透着万分紧张，不住点头。张宗昌大手一扬，带着十分虔诚，忽地从座位上起身，视乎刚才那种无地自容的惨象没有发生过。笑着介绍：
“这位是张军长。。。”老板一怔，疑似懵懂，张宗昌看出老板的意思，忙又进一步解释道：
“是张学良，张军长。”
“这位是郭将军，郭。。。”张宗昌想言又不敢言，深怕直呼郭松龄的大名会再一次激恼他，于是赶忙把目光转移到其他人。
“这位是李将军、这位是王将军。。。这位是。。。”张宗昌一一介绍，老板像鸡牵米似的不住地点头。正说着，一个跑堂的冲冲进来，手里拖着紫色杉木托盘，盘子里装着各种不同商标颜色各异的名烟，恭敬地送到老板的眼前。老板笑容可掬地伸手拿出一包杏黄皮包装的香烟递到张宗昌的手上，笑着解释道：
“不知各位军爷是否得意这口，如果有得意另一口的，饭后小店请军爷免费品尝。”在座的人都知道他说的另一口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在张宗昌的地盘上，种大烟跟吸大烟都是在平常不过了，张宗昌的起家不就是靠着这个吗？大家没有正面回答他，也是大部分人对大烟的危害早已心知肚明，当年要不是因为大烟，林则徐也不会成就威名，也就有了他后来写到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名句流传。张学良何尝不知道这些，听到老板提到另一口，心中不觉技痒，偷偷眼下一口口水，眼睛聊了一眼在座的人，神情肃然，若无其事，默不作声。张宗昌哈哈一笑，拍着香烟侃然道：“黄老板就知道俺喜欢这个牌子的，所以他妈每次来都拿它来糊弄我，”他稍转身，看看身旁有些拘谨的老板，觉得自己说此话，老板一定会不知所措，吓得浑身筛糠，说不定会两忙作揖求宽恕，但当看到老板的样子，早已吓得木然，嘴角已经不住颤抖，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求助于在座的各位将军。张宗昌轻拍了老板的肩头，安慰道：
“黄老板，不用怕，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别当真。”说完仰起脸来继续说：
“老弟是他妈喜欢这个牌子‘一品香’，听着牌子，就让人上口水，不过还得他妈品，要是改成‘一闻香’就更好了。不知各位将军，喜欢抽那个牌号的。”老板听张宗昌把话转了，才定了定神，用手背连忙擦了额头倾泄下来的汗，托盘躬身，把盘子里的各种香烟一一展示给大家。口中不住念叨：“各位军爷，这是新牌子哈德门，听说北京那噶哒最盛行，这是黄鹤楼、小乔、影星、紫金山、孔雀、一只鹤。。。。。。”张景林不抽烟，拿过一包哈德门掂了掂，问道：“这个牌子不是中国产的吗？”黄老板点头称是，细听张景林问下句话。
“既然是中国产，为啥上面还标着pirate，画着一个海盗，装束奇特，手拄弯刀，像个外国佬，耀武扬威的。这不是扬他人威风，辱我国锐气。”他看看商标产地，举着香烟在张宗昌的面前一晃，说道：“张将军，这烟可是你老家青岛产的，真给咱中国人丢脸。”张宗昌一副苦脸，心忖：这都哪跟哪，又和我有多大关系，这个时候，要隐着就是骂我八辈祖宗也得扛着。不能火上浇油。想到这他只是咧嘴一笑，眼光转移到面前茶几上每人面前的茶杯上。
“将军们还是品品茶，这是绥宁里最好的茶。”张学良喜欢抽大烟，不过这会也把一个画有古代美人图案的香烟把玩在手，没有去刁难张宗昌。郭松龄看到装着各种香烟的托盘展现在眼前，从托盘烟堆里随便拿下一盒，不经意瞄了一眼，只这一眼，便让他怒气顿生，绷脸骂道：“什么破烟，还称什么一只鹤，这小日本实数不实数，明明是五只鹤，却只看到地上的一只，我看这日本烟烟盒寓意深呐。”听到郭松龄訇然大骂，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到他手拿的香烟上。张宗昌讨好地问道：
“郭将军就是眼光独到，智慧过人，一个小画面，竟能看出门道，看出破绽。”郭松龄抬眼夹了夹张宗昌，心想你个玩物丧志的草包，怎会懂得这些。又扫视其他人，推了推帽沿说道：“大家看，一只鹤在地上注视着飞远的仙鹤，而茫茫海上却只有地上那只鹤栖息的一个岛屿，高飞的仙鹤总不会老在天上飞，他们定会寻找落脚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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