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初亮，雾气蒙蒙，更深露重。
饶是隆冬，聚在城门下，等待城门开启的民众亦是不计其数。
人头攒头，如落落黑点，又似大海潮水，前赴后继，绵延不绝。
只因，年末，朝廷征粮，粮价必涨。百姓只得天刚亮就起身，以便手中的银两能够最大限度地买到米粮。
时辰到，城门一开，数千百姓一拥而过，飞快入门。
城门两旁，是延伸几里长的一个个米摊，家家分立，秩序井然，俨然一个中型的米市。
米的种类应有尽有，籼米、粳米和糯米，白米、红米、黑米，稻米、糙米、香米，琳琅满目。
“店家，这稻米多少钱”
“三钱铜钱一两米。”
“这么贵的啊！”
“今年气候不好，收成也欠佳，米贵了也是正常的。”
“哎，好吧，来十两。”
此起彼伏的买卖声，热闹非凡。
“嘶—”
长啸一声，马架驰骋。
百姓被这巨大的声响吸引，齐齐侧目。
入目，是一辆极尽奢侈的马车。金漆朱轮，流苏缀以车顶，宫绦为辅，纯银打造的车身，红罗为帘。
宽十寸，高八寸，偌大之至，隐隐有奢靡之声传出。
前面人潮涌动，马车却不停步。车夫只是微微一皱眉，随即长鞭一挥，御着良驹，神气活现地匆匆赶去。
马速之快，两侧百姓纷纷转身，急急闪躲。
“小宝。”一名中年妇女一把扯回自己正在嬉戏的儿子，低声嘟呶了一句，“也不知是哪家的官人，这般嚣张。哎，怎么老百姓的日子啊，现在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一语道出众人的心声，百姓齐齐望着马车缓缓驶过，在白皑皑的雪地之上碾过一道深深的车辙。
心下，一个个愈发觉得有火苗在燃烧。
车离城门渐行渐远，京都烟华愈浓。
“少爷，前面有人。”马夫顿了顿，“是名弱女子。”
“我看看。”车内传出清朗却染欲过多的粉销之声，微微挑帘，嗤道，“这般无颜，她若不闪，踏过便是。”
凭他林家在天景的权势，区区一条人命罢了，根本不值得他挂心。
马夫听毕，马鞭重重一挥，骏马嘶叫，离地跃起，直直踏过。
“啊，救……”处在死亡边缘的绝命挣扎之声，未完，如花的生命就已消失在粗硕的马蹄之下。
霎时，血肉翻浆，骨骼分离，寸寸俱碎，徒留一堆血海白骨。
人如草芥，不堪一提。
“真是晦气。”
蹄尖沾着白色脑浆，急欲飞奔而去，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如常般。
“该死！”不知从何处掷来的一颗石子，不偏不倚恰恰打落了马夫的手，马鞭一松，马脱离了掌控。
不得已，马车只得极不情愿地减速停驻下。
“有福，我先下去休息一下。”
轿帘打开，一袭织锦白袍先露，过了片刻，一个面目俊秀但眉眼带着戾气的华服男子走出马车内，狭长的眸子一暗，踩着小厮的后背稳稳落地。
“少爷，您等等奴家啊。”一妖媚女子从车内慌张走出，藕丝寝衣褪至手臂，明媚可见酥软裸露的双肩。
“我的小可爱，别急啊，来，本公子扶你下来。”一脸娇宠，拉着女子细腻的手小心地牵下了马。
“来，本公子带你去路边稍事休息一下。”谄媚笑着，华服男子色咪咪地只盯着女子胸前莹白，一只手不安心地揉捻着。
“公子……”柔媚女子撒起娇来，似有些不好意思，嗔道。
“好，好，都依你。”手离了胸前，却是一把搂上女子半腰，缠绕着前行。
“好臭。”往后退了几步，女子闻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血腥气味，忍不住作呕，厌恶地掩鼻。
瞥了一眼那一滩红的，白的，隐隐可见那血肉模糊的尸骸初型，男子轻摇着鎏金纸扇，开口，“都是这贱民脏了我天景的道路，着实可恶。”
语气满不在乎地咒骂，未注意四周人群的暗流涌动。
“娘，刚才那个姐姐死得好惨啊。”奶声奶气的孩子声在此刻安静的人群中听来格外的刺耳，吧嗒吧嗒落下泪来，指着华服男子哭着说道，“明明是这辆马车撞死了姐姐，为什么反倒是姐姐的不对哪？这个大哥哥他好凶，是大坏蛋，是杀人凶手。”
农妇听得一怔，后知后觉过来，意欲堵住自家孩子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孩子的分贝不高，但足以让四周百姓清楚听见。
男子乍闻，脸上怒火骤起，鎏底金靴啪啪作响，踱步之前，阴冷一笑，“我杀了她又如何，难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想代我来偿还吗？”
手一提，拎起身体已在颤颤发抖，呱呱乱哭的孩子。
“反正我已经是杀人凶手，多杀你一个又如何？”他低下头，含怒地冷冷一笑，手，缠上孩子的脖子。
“不要，不要啊，求大人高抬贵手，放了我家崽子。他还小，不懂事，我代他向您赔罪。”农妇跪在地上狼狈急促地上前，却被拦下无法靠近自家孩子。
“求求您了，这可是我们家独子啊，大人。”悲戚到极点的喊声，血流满脸的狰狞脸庞，泪水混着血水簌簌落下。
百姓被层层护卫阻拦了，也被眼前景象吓到了，一个个失了神，无法再言语般。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弱。
双手中，孩子的身子猛然软下来，脖子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几缕鲜血滴滴答答从嘴角淌下，体温越来越冷，生命在一瞬间被这个满脸带着嗜血欣喜的男子抽走。
“啊！”农妇长叹，头狠狠撞地，爆裂一声，呼吸俱逝，鲜血淋淋，“苍天无眼，这般对待我们穷苦老百姓。”
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卧尸街巷。
众人倒吸一口气，身上窜起阵阵寒意。
华服男子一脚踢开身旁的尸体，神色厌恶，缓步走回马车，讥道，“蝼蚁人命，还真是脏了本公子的手。”
扯下白色丝巾，极尽仔细地擦拭，丢落，飘零于尸首之上。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