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时,是团座救了他。
团座说:“少年就该有少年的样子,孩子跟着我吧。”
他其实不太记得清那时他的表现与动作,只是记得团座的皮靴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华,像是他见过的阔太太手上一闪而过的银光。
他好像当初也在顾家那个总会打他的老太太手上见过,亮闪闪的,叫人移不开眼。
他不知道团座是谁,亦是不知道他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可他还是应了。
他扛起了枪,可他可以为母亲留下一个楠木的棺材本子,可以叫母亲的晚年不必奔劳,不必在那昏暗潮湿,带着蜘蛛网的小屋子里,过着一生。
知遇之恩,有时等同于再造父母。
他救过团座一次。
那次他挡了一枪,子弹从胸前穿过,有些疼,血喷出来那一刻,他想要回头看一眼,看看团座是否是安然无恙,可他回不了头,那脖子仿佛不是自己的,根本就扭动不起,像是生根了一样。
他没有死,只是有些疼。
团座问他疼么,他恍然之间仿佛瞧见了那个自己只见过两面的兄长。
兄长也是当了兵,为着的不是钱,不是那吹了气就可以在耳边听到回声的钱。那时他还小,兄长摸着他的头说,狗子,我去打仗了,偷偷告诉你,村东头的村长家姑娘说,只要我可以上了战场,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就嫁给我,不要彩礼,还会跟我们一起照顾娘。
兄长说着话的时候,眼睛里星光点点,仿佛是瞧见了自己所愿景了许久的场面一般。
兄长走了,那一个鹅毛大雪的冬日,他走下的脚印一个又一个,在雪里成了坑。天地都是白茫茫的,只有兄长一个人小小的,却消逝在了这漫天的雪白里。
只是他再也没有见过兄长,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兄长所愿景的东西,却一个都不曾实现着。
而在兄长走了的第一个晚上,村东头的姑娘就嫁人了,嫁的是东头最有钱的人家。
鞭炮声响了一天,不少的孩子吵着要看新媳妇。可他没有去看,他只是想要去找这姑娘说说理。
他想要去理论,可是母亲叫住了他,抱着他在怀里,说,狗子,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了,只有你一个儿子了。你若是走了,娘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他想走,可母亲拉着他的手枯黄枯瘦,却是有力气的。
他不太懂母亲的话,兄长只是走了,还会回来的,又怎么能说只有一个儿子的糊涂话呢。
他以为母亲又犯病了,还去了村子外走了十里的路,请来了顾大夫。
后来啊,他才知道一切不过是那姑娘的一句玩笑话,他去寻了那姑娘,而那姑娘听到了他的指责,却是笑弯了腰,用上好的面巾捂着嘴不露出牙齿,眼睛晶亮亮的,还带着些笑出来的泪水花。而她的眼里明晃晃的,倒映着的,是他的样子。
仿佛他穿的甚是滑稽,整个人都是个笑话。可他穿着的,明明是母亲新给他做的赤红色的小袄子,胸前还绣了一朵祥云。
后来才他知道,那姑娘,和那整个村子里的人,他们笑啊,笑,可笑话的人不是他,而是他那个做了一辈子梦,却在炮火之中孑然一身的兄长。
咚咚咚的敲门声,把顾昔年的思绪拉回,他看着外方的玻璃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挺直的背,黝黑的脸。而今的他,早已不再是一个笑话,可他却再也没有见到,没有寻到过那个成了别人眼中笑话的兄长。
母亲也没有见过。
或许他早就死在那黄土里,或许他早就被秃鹫吞噬了身体血肉,可他应当还是在做着梦。
梦里鞭炮声响起,他扯着那村东头的姑娘笑着,给娘煮着药。
“参谋长,团座请。”门外,是朝飞的声音,如洪钟,仿佛这十里地之外的人都可以听见。
“知道了。”他回了一声,扯着那衣架子上的大衣,撑着黑色的伞,就在这雨中穿行着。
朝飞说:“参谋,外方冷,还是多套着个围巾才是。”
他应着,眸子温和了几分。
下雨的夜里,是没有星光的。
但是有路灯,路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前路,像是夜晚里人自己创造的落在地上的太阳一般。
夜里寂静,早就没有了当初小时候的打更声响,四处的高楼起了几分,他望着,恍如隔世。
曾几何时,他见到的只是低矮的房屋,会狂吠的黄狗,会在夜里点着几分光明的红色灯笼,和竹竿子做的,村西头秀才画着山水画的油纸伞。
物是人非,可若是物亦非呢。
那该是笑,还是该哭呢。
面无表情的顾昔年走在路上,皮靴踩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声音,雨水四溅起,落在那水坑里。
四周的寂静,连着平日里都吵着不休的虫子们都休息了片刻。
寂静无人的街道,落在伞上的雨。
顾昔年一身黑衣,撑着黑伞,走在路上,像是地狱的勾魂使者。
“顾军官,这是想去何处?”一声流里流气的调笑,顾昔年停了步子,任由身后的人一步步的靠近。
雨下的越发的大了,打在伞上,仿佛就像是石子,好似再过着些时辰这雨水便是要透过这薄薄的伞面,落在人的头上、肩上、衣服上。
“呦,怎么还停了呢,难不成是以不变应万变么?”笑着,又是吹了几个口哨,顾邵明便是靠着顾昔年越发的近了起来。他每走一步路,就故意的踩在水中,极大的力气,也就开始溅起来了更大的水花,落了一地。
更是有些飘到了顾昔年的裤脚上,只是顾昔年未曾抬脚也未曾动作。
“怎么?不当我顾家的狗,想要去做傅家的犬了?”顾邵明嗤笑着,眼睛低垂的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衣,不说话的人。心下更是一股闷气升起,像是蒸汽,蒸腾着,叫他血液为之循环。
想着父亲说的那些话,他更是想要扑上去,扯掉顾昔年这层假面,恨不得食其肉,吞其血。
“我从未做过顾家的狗,顾少可不要到处乱咬。”顾昔年冷声的说着,语气几分的低沉。
他手握成拳,是明显的在忍耐。
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毕竟当初收养过他的顾老爷子对他的确不错。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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