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大汉的目光愈发深邃渺远,只盯着黑衣女子腰上的佩剑,两道浓眉紧紧攒在一块儿,似在琢磨着什么。眼看人越打越少,他不得已又挥了挥手,一窝人再次鱼贯而入,黑衣女子倒也不慌张,索性丢了木棍赤手空拳地斗起来。
以一敌好几十个,按气力定是熬不了多久,可她又不愿兵戎相见,毕竟这只是场误会,教训过便足够了,没必要再生出什么事端。黑衣女子正寻思着,却不慎被人钻了空子,一刀不深不浅地划过左肩,衣裳被利刃划破的声音犹在耳畔。她颦眉,一脚踹开几人,伤口正汩汩冒血。
身后有人袭来,她猛地一转身,视线恰好落尽粗眉大汉得意洋洋的眼中,不免咬了咬牙,只见他眼中隐隐透出喜色,这才猛然回神,腰间却遭人重重一击,向后掼了几步,疼痛感随之袭来,如巨网般包裹住她的全身。黑衣女子的脸色愈发阴沉,纤长的睫毛垂下,视线笼上一层淡淡的阴影。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投向粗眉大汉的目光却仍是平静如水,不曾泛起一丝波澜。
“你这女子好生要强,沦落到这般田地都不愿拔刀。”粗眉大汉朝她走来,嘴角噙着不明意味的笑意,渗入她的心底。
黑衣女子释然一笑,“因为你们不配我用剑。”
粗眉大汉登时被她这句话给激怒了,一把将她薅起,一双眼睛填满了戾气,寒碜道:“哦,是吗?可你现在这模样,还能逞强么?”他狠狠将她往外一推,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得满意,“我大哥的苦,如今便叫你也尝尝!”说罢他扬长而去,身后,一群人斗志昂扬,满目怨恨地朝她冲来。
黑衣女子堪堪站起身,忍着腰腹的疼痛,眸中血气肆意,难以遏制,此刻肤白红唇的绝美面容,愣是让那厮惊了一瞬。眼下硬碰硬已然不是法子,黑衣女子心生一计,腰间的佩剑霎时出鞘,剑身闪着逼人的冷冽寒光,如汤汤奔腾之江流,如猎猎席卷之罡风,瑟然中夹着几分凌厉,剑未伤人,人已惶恐。她举起刀,猛然指向那群人,此时凌人盛气吓得一干人等纷纷后退。
后边粗眉大汉的声音洪亮如钟:“都他娘的愣着作甚?还怕了她一个不成?都给我上!”
一群人双目交接,觉得这话甚有道理,便一个个拔剑冲向黑衣女子,却在众人还未回神的一霎,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便已措不及防地朝众人飞来,脑浆飞溅,滚落在人前,面目狰狞得很,叫人看了简直胃口大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臊臭,众人皆以袖掩鼻。
只见黑衣女子手执长剑,面色清冷,一双眼睛却藏着毅然决绝,毫不手软的杀气。没办法,谁叫你们逼我的,狗急了还跳墙呢,这招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聊想至斯,她扯起唇角,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草草扫去了不慎沾染的肉沫,故作姿态地啧啧一番,讥笑道:“我这剑既已染了血,那便要一次性喝个够,还有哪位有雅致,但试无妨啊。”话虽是这么说,可她显然是招架不住这么多人,黑衣女子眼风一扫,此时众人大都逡巡不定,只一无名小厮上了前来,似要与她拼个你死我活,他这一上,带动了五六人,黑衣女子倏地腾空而起,几脚踹开那几人,立时收剑而走。
一条黑影在林间如鬼魅般闪行,因速度极快,远远看去竟似好几条影子,所经之处俱洒下一片幻影,卷过带着热流的暖风,不留声息,几下便没了踪影。
身后人皆一愣,许久才回过神来,一小喽啰尖着嗓子嘶喊,语气中带着惊魂未定的龌促,“人跑了!还不快追!”
又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踩过新落下的枯叶,修长的竹枝被撞得咔擦响,顶端翠叶葱茏,互相摩挲着交集着,翩跹而落。
黑衣女子跑了不多远,便到了城门前,几名侍卫俨然驻守,一个个面色沉寂,看上去不大好惹的模样。黑衣女子潜到一旁的人群中,远远瞧见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被准许入城,几个试图反抗的甚至被人持剑威胁。黑衣女子想自己猜的果然不错,以她现在的伤势,硬闯九成没胜算,细细思量了一番,才想出个不着道的法子——翻墙。
不过这个念头在她望了眼那堵高阔的墙时瞬间被打消了,她正愁想不出法子,徘徊了好一阵子,眼看再这么等下去那群人也该追上来了,索性先混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黑衣女子在川流的人群中比肩接踵,身上又带了伤,心里不痛快得很,却在这时听见后边的一声叫喊——“让一让啊让一让,车来了大家当心些啊——”
紧接着自己猝然被撞到一边,眼见一辆马车从面前缓缓驶过,迎面而来一股馥郁的酒香,约莫是某个酒贩子从外地赶回京做生意。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黑衣女子一抬眸,眼中突然亮起一簇星光,砰然四溅。
有主意了。
她狡黠一笑,目光锁住那辆缓缓前行的车,挑准了时机,乘势一跃而入,纤细身影登时隐匿在黛色帷幔中。
羽翼般的长睫轻轻翕动着,滑过眼角浅浅上扬的弧度,那对桃花眼扑闪了几下,仅细微的一个动作,却登时勾起无限风光,淑清澄净的殷眸流转,似浅溪涴演回曲,如玉之阑。
那束目光浅淡如水,逐一扫过屋里的每一件物事,从轻飏的罗帐,到光泽润实的几案;从墙上挂着的栩栩名画,到端放在小几上的雕花玉碗;从一隅苍翠的松柏,到精致不紊的瓦盎……皆一丝不差地落入那温良的眸中。
渐渐地,他眼底藏着的光芒被柔和恬淡褪去,似有一些被封存许久的往昔破绽开来,如冬末冰裂的湖面,重新漾开圈圈涟漪,带着旧日重返的释然。这两种意味不明的感觉交织纠缠,互相碰撞磨砺,在他脑海深处形成一张无形的薄膜,隔阂了他与两个世界的距离,一时进退维谷。
弦断曲终,他脑中轰的一声跃出一片灰白。眼前的景象昏了昏,又意料之外地明朗起来。
耳边有人轻咳几声,一片混沌间,一双粗粝的手将他馋起,他又看见了屋里的一切,而方才的碎片如幻境般被深深拉离,一发不可收拾。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沉哑而清晰:“泠公子,包袱我替你收拾完了,你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若是没旁的事,便趁早离开吧,楚家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离开?泠谱登时收回乱飘的思绪,僵硬的背脊直了直,眸光缓缓洒上一张老气横秋的脸,那张脸生得平淡,颧骨微微凹陷,眼角的细细纹路写尽了饱经风霜的枯槁,整个人透着些许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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