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白昼,那一日我大醉酩酊,醒来后发现自己浑身赤裸躺在郊外,穿个短裤。身边只留一柄长剑,嗨呀,这可吓死我了,躲躲藏藏,偷了农户几件衣服胡乱裹上,回城找到我那狐朋狗友们,才知道我喝大了发酒疯,跑去当时名声还不算大的青玉洲闹事。当时青玉洲还不叫青玉洲,也不在太湖。当时是叫‘翠意山庄’。我去哪儿嚷嚷着要和管事的比剑,倒也赢了几局,只是惜败给后来山庄的大师姐一招,被扒光了,唉,奇耻大辱啊。”
听到这儿,魏远书面露质疑,笑着揶揄道:“怕不是惜败哟?我听说你后来常去青玉洲找那位大师姐切磋,那叫一个一心一意哟?”
穆关陵白了他一眼,说道:“至少不用逃婚到巡捕司,魏大捕快。别打岔。”说罢,继续道:“那次喝的是三十年份的‘翠微’,金陵城一等一的好酒,易醉难醒,当时不信邪,后来才后悔没有仔细品,唉,可惜。翠微酒香味不显,但入口醇郁之处,远胜桑落,故而排第四。”
“这排第三的酒,说起来和若闻有点关系,当时若闻是我的侍卫。当初我奉命去西域整肃,使的手段严酷无比,不过当时西域之乱,真是称得上酷烈,也非得这手段不可。中原的江湖当时有些歪风邪气,巡捕司大力肃清不少,但很多都逃亡西域。那时我经历了人生一场大变故,性情变得残酷,只觉世上之人行恶之丑陋,真当不起‘生而为人’这四个字,故而杀人从不手软。”讲到此处,穆关陵语气疲惫,似乎这些事情太费心了。
“一日有西域的番僧来找我,要劝我放下屠刀。唉,他那一脉是秘传苦行,你说和我讲什么道理,我生平最烦就是讲道理,所以我和他说:‘你和我打一场,赢了我就听你的。’那和尚却说佛家不动刀兵,哎呦这不扯淡吗,伽蓝神十八刀术不一样是秃驴创的,他又说我生平好酒,要和我斗酒,我满口答应,他就掏出一壶酒来,请我喝,若不醉,便是他输了。”
魏明竹此时眼神一亮,大叫道:“喝酒的西域番僧,难道是七佛药师王那一脉!”
穆关陵对这个乖巧的姑娘向来喜欢,笑着点了点头,道:“那酒入口苦涩,就是咽下去,也犹如药酒,只是喝下这酒,脑海中便如走马观花一般,照见过往种种,如琉璃瓦上日月同辉,只觉有生皆苦,不如遁去,嗨呀,原来这和尚的酒喝不得。然而我一遍遍照见过往,却照见了我在青玉洲和明月生死相搏的那一刻,明月的剑术通神,一剑之威,犹如天道,那一剑没能取了我性命,却让我记得清楚,再回忆起来,只觉其中精妙绝伦之处,远非人力能为。故而杀伐之剑破了慈悲之意,这一剑赢了我,也赢了这和尚。那和尚于是离去,我也懒得留他。后来我上个折子,辞去西域都护,这事也算了了。那酒叫‘三昧’,排第三。”
魏明竹撇了撇嘴,说道:“那三昧酒是天下一等一的奇酒,排第三委屈了,七情谷的师父们想要这酒都想疯了。”
时若闻赞叹道:“确实,当时穆大人喝过这酒,我在一旁看得清楚,虽神色不改,但气势大变,端是奇妙。”
“七情谷以医道入武道,对这治心病的药酒自然上心,我一个俗人,不一样不一样。”穆关陵笑着看着魏明竹,笑着继续道:“这排第二的酒,喝得时候却比三昧酒要早,是在我最初拜在师傅门下学武的时候,师傅私藏的酒。”
“我那师傅人称‘剑气横秋’,其实嘛,‘老气横秋’还差不多。他教我习武,教我识字,偏不许我喝酒。无奈我那次桑落酒开个头,就上了瘾,隔三差五偷他酒,那酒是师门后山天然酿成,其中造化神奇之处,我就不说了,总之这酒实在好喝,天然所成,清风明月,天星繁露,都在这酒中,实在是天下无双的酒。”说着,舔了舔嘴唇,仿若回味无穷。
穆关陵讲故事的本事比做饭的本事要高明,这也是他一生传奇使然,三人仔细听着穆关陵,听着他用平淡的语气讲出这些事情,心中对眼前这个身着粗衣的老人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些岁月的剪影里流露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有时和这个老顽童似的人物格格不入,有时又使人觉得这就是他。
“那第一呢?”魏远书见他停下,好奇地问道,穆关陵笑着回他:“世上奇趣无穷,这第一要到死才知道,有机会托梦给你啊。”
魏明竹皱着眉道:“穆爷爷口无遮拦,这种话也乱说。”穆关陵瞧着她皱眉的样子,全不在意,笑着道:“生死嘛,你个七情谷的大夫又不是没见过,不用在意。哎,丫头,皱眉可就不好看了,我见过多少女侠仙子,人家可从来都是笑语盈盈的。”
“比如那位青玉洲的女侠?”魏远书显然对这件事情尤其感兴趣,不过穆关陵不愿讲下去了,挥挥手道:“有兴趣自己去查,做捕快的哪这么多问题。好了,时候不早了,故事讲完了,回家领你爹赏去吧。明竹,让你爹下手轻点,还有案子要办。”
说着起身,把身上不伦不类的围裙摘了,笑着道:“都滚吧,老头子回家睡觉去。”
众人起身离去,时若闻问道:“那穆大人,刘千财的案子,分哪一类?”
穆关陵淡淡回道:“事关江湖大势,分乙类,列入三等,今夜入宫见过皇上,再定是不是记入秘档。这案子在西山,若闻你掂量着点办吧。”
时若闻点点头,抱拳离去,魏明竹亦拽着魏远书回家去了。
穆关陵目送三人离去,起身锤了锤肩膀,把屋子里的烛火熄灭,面上难得露出一丝老态。
方才的故事实则缺了些东西没有讲,关于师门,关于师傅。
穆关陵缓缓坐下,一粒粒嚼完花生,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真费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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